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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谱注释详解及技法示范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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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杨坤衡

夫自古之善书者,汉、魏有钟、张之绝,晋末称二王之妙。王羲之云:“顷寻诸名书〔顷:近来、刚才、不久前。《三国志·吴书·吴主传》:“顷闻诸将出入,各尚谦约(约束)”。三国魏曹丕《与吴质书》:“顷何以自娱,颇复有所述造不?”〕,钟、张信为绝伦〔信:实在、的确。刘禹锡《天论上》:“文信美矣!”。绝伦:无与伦比。《史记·龟策列传》:“通一伎之士咸得自效,绝伦超奇者为右,无所阿私。”〕,其余不足观。”可谓钟、张云没〔云:语气助词,可用于句首、句中或句末。此句中者,清王引之《经传释词》卷三:“云,语中助词也”。《诗·邶风·雄雉》:“道之云远,曷云能来?”《左传·成公十二年》:“日云莫矣,寡君须矣,吾子其入也”。没:通“殁”,死。清朱峻声《说文通训定声·履部》:“没,假借为殁”。《易·系辞下》:“包犧氏没,神龙氏作”。〕,而羲、献继之。

杨坤衡临《书谱》局部示范之一

又云:“吾书比之钟、张,钟当抗行〔抗行:抗衡、并行,犹言不相上下。汉荀悦《汉纪·高祖纪四》:“欲以区区之越,与天子抗行,为敌国,祸且及身矣”。〕,或谓过之;张草犹当雁行〔雁行:同等。《梁书·侯景传》:“但尊王平昔见与,比肩共奖帝室,虽形式参差,实暑小异,丞相司徒,雁行而已”。《汉书·严助传》:“如使越人蒙(死)徼幸以逆执事之颜行,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,虽得越王之首,臣犹窃为大汉羞之”。颜师古注引文颖曰:“颜行犹雁行,在前行,故曰颜也”。故“雁”通“颜”。《通雅·释诂》:“雁行,犹颜行…前行曰颜,通大雁…《晋·王羲之传》:‘我书比钟繇当抗行,比张芝犹当雁行’。皆谓颜行也,本借用,后又为之解曰:‘雁飞大者居前,故世习称雁行’,而不知用‘颜行’”。〕

然张精熟,池水尽墨〔池水尽墨:指张芝学书的故事。晋卫恒《四体书势》:“弘农张伯英者,因而转精其巧,凡家之衣帛,必先书然后练之;临池学书,池水尽墨”。〕,假令寡人耽之若此〔寡人:此非专指君王。原为古代君主的谦称及诸侯夫人的自称,晋人习惯自称寡人。南朝宋刘义庆《世说新语·文学》“君辈勿为尔,将受困寡人女婿。”余嘉锡笺疏引李详云:“案晋世寡人,上下通称,不以为僭。”耽:爱好,专心于。汉刘向《说苑·复恩》:“耽我以道,说我以仁。”〕,未必谢之〔谢:逊于、不如。杜甫《进艇》诗:“瓷罂无谢玉为缸。”《后汉书·宦者传序》:“或称伊霍之勋,无谢于往载。”〕。”此乃推张迈钟之意也。

考其专擅,虽未果于前规(果,结果;规:划分),摭以兼通〔摭zhi:拾取,摘取。王充《论衡·逢遇》:“犹拾遗于涂,摭弃于野。”(涂:通途)韦承庆《灵台赋》:“游书圃而摭芳。”(芳喻指书中之精华)〕,故无惭于即事〔即:接近、靠近。《尔雅·释诂下》:“即,尼也。”郭璞注:“尼者,近也。”《论语·子张》“君子有三变,望之俨然,即之也温,听其言也厉。”邢昺疏:“就近之则颜色温和。”事:此代指书法。考查王羲之的专长和拿手的好戏,他虽然还设有完全贯彻实现前人的规范,但他能博采众长,因此,他是无愧于搞书法的。〕。

评者云:“彼之四贤〔四贤:指前述钟繇、张芝、王羲之、王献之。〕,古今特绝,而今不逮古〔逮dai:及得上、达到。《荀子·尧问》:“魏武侯谋事而当,群臣莫能逮。”(魏武侯:魏国的国君。当:恰当。)〕,古质而今妍〔质:本意、本质、实体。《荀子·劝学》:“其质非不美也。”此作朴实讲,谓缺乏文采。与“文”相对。《论语·雍也》:“质胜文则野,文胜质则史。”(“史”此之谓虚浮。)妍:文也,华美,有文采。刘勰《文心雕龙·情采》:“夫水性虚而沦漪结,木体实而花萼振,文附质也。”质与妍是中国古代美学范畴,一般用来指文艺作品的内容与形式,质原指事物的内在本质,孔子用以表现君子的道德修养。妍指事物的外在形式,与文同义。“质朴胜过了文饰就会粗野,文饰胜过了质朴就会虚浮,质朴和文饰比例恰当,然后才可以成为君子。”〕。”

夫质以代(时代差异,古代较为质朴)兴,妍因俗易〔“因”字四库全书本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以”。俗:时俗、风俗。但是今人不如古人,古人的书法质朴,今人的书法华丽妍美。质朴的风格是因时代不同而兴起的;妍美也会因为世俗喜好不同而出现不同的风格,文采随时尚而转移。〕。虽书契之作〔“虽书契之作”: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虽书契作之。”〕,适以记言,而淳醨一迁〔记言:记录语言。淳醨:亦作淳漓。厚与薄。多指风格的淳厚与浅薄。《旧唐书·文苑传序》:“世代有文质,风俗有淳醨,学识有浅深,才性有工拙。”〕,质文三变〔文:中国古代美学范畴。指文艺作品的感性形式。《国语·郑语》:“物一无文。”《易传·系辞下》:“物相杂故曰文。”〕,驰骛沿革〔驰骛:疾驰,奔走。《楚辞·东方朔〈七谏·自悲〉》:“驾青龙以驰鹜兮,班衍衍之冥冥。”沿革:沿袭变革。〕、物理常然(虽然书契的创作,正是为了记录语言;(但由于时代崇尚不同,)书风也由醇厚变为浮薄,由质朴变为华采,沿旧推新,那是事物发展的常态。)。

贵能古不乖时,今不同弊〔乖:违背,不协调。《韩非子·亡征》:“内外乖者,可亡也。”(在古代,乖字不当乖巧讲。)弊:流弊。〕,所谓“文质彬彬,然后君子〔文质彬彬,然后君子:指内在的本质与外在的文采相称,才能成为君子。此语出自《论语》:“子曰:质胜文则野,文胜质则史,文质彬彬,然后君子。”该文中,孙氏以“文质彬彬”引论书法,意在强调好的书法作品应该是内容与形式的统一。〕。”何必易雕宫于穴处〔雕:刻、画、饰以彩绘,花纹,泛指修饰。《礼记·少仪》:“国家靡敞,则车不雕几,甲不组縢。”郑云注:“雕,画也。”雕宫指华美的宫殿。穴处:(土室、岩洞)穴处,指居住在山洞。《墨子·辞过》:“古之民未之为宫室时,就陵阜而居,穴而处。”〕,反玉辂于椎chui轮者乎〔玉辂he:古代帝王所乘之车,以玉为饰。辂指绑在车辕上用来牵引车子的横木。《淮南子》:“目观玉辂琬象之状,耳听白雪清角之声,不能以乱其神。”高诱注:“玉辂,王者所乘,有琬琰象牙之饰。”椎轮:原始的无辐车轮,用整块圆木做车轮的简陋车子。南朝梁萧统《〈文选〉序》:“若夫椎轮为大辂之始。大辂宁有椎轮之质?”后来椎轮引申为事物的草创阶段。最可贵的是,既能继承古人的法则,而又不背离时代潮流,既要追求当今的风尚,而又不同流于他人的俗弊。正所谓文采与质朴配合适宜,才是君子的风度。何必放弃雕龙刻风华丽的宫殿而去住原始人住的洞穴,舍弃精美如玉的宝车而去乘原始的独轮车呢。〕!

又云:“子敬之不及逸少,犹逸少之不及钟、张。”意者以为评得其纲纪〔纲纪:大纲要领。《荀子·劝学》:“礼者,法之大分,类之纲纪也。”〕,而未详其始卒也〔始卒:开始与终止。意犹始终。《庄子·寓言》:“万物皆种也,以不同形相禅,始卒若环,莫得其伦。〕。且元常专工于隶书,伯英尤精于草体,彼之二美〔“尤”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犹”。“二美”《佩文斋书画谱》本作“一美。〕,而逸少兼之。拟草则余真,比真则长草,虽专工少劣,而博涉多优,摠其终始,匪无乖互〔匪:非。《广雅·释诂四》:“匪,非也。”《诗·齐风·鸡鸣》:“匪鸡则鸣,苍蝇之声。”《后汉书·乐恢传》“经曰:‘天地乖互,众物夭伤,君臣失序,万人受殃。’”要比草书,王羲之还比张芝多一手真书;要比楷书,王羲之又比钟繇的草书要强。虽然从某一种书体相比,可能王羲之的书法劣于钟、张,但是王羲之能博涉多优,集众家之长于一身,综合起来全面比较,评论者的话还是不适当的。〕。

杨坤衡临写《书谱》局部示范之二

谢安素善尺牍〔尺牍:长一尺的木简。古代用以书写,后泛指信札,书信。《史记·扁鹊仓公列传》:“缇萦通尺牍,父得以后宁。”〕,而轻子敬之书。子敬尝作佳书与之〔尝:曾经(副词)。《论语·卫灵公》:“俎豆之事,则尝闻之矣。”《史记·陈涉世家》:“陈涉少时,尝与人傭耕。”〕,谓必存录,安辄题后答之〔辄:立即,就。《史记·季布栾布列传》:“有敢收视者,辄捕之。”〕,甚以为恨(谓:说,告诉。恨:不满。献之曾精心书写一信给他,以为一定会得到谢安的赏识而把它收藏起来,不料谢安即在信的后面写上了答复送还他,献之深以为恨。)。安尝问子敬:“卿书何如右军?”答云:“故当胜。”安云:“物论殊不尔〔物:人。《左传·昭公二十八年》:“且三代之亡,共子之废,皆是物也。……夫有尤物,足以移人,苟非德义,则必有祸。”杜预注:“爰以妹喜,殷以妲己,周以褒姒,三代所由亡也。共子,晋申生,以骊姬废。”唐柳宗元《衡阳与梦得分路赠别》:“直以慵疎招物议,休将文字占时名。”此“物论”当指人们的议论、众人的舆论。《晋书·谢安传》:“是时桓沖即卒,荆江二洲并缺,物论以玄勋望,宜以授之。”尔:语气词,通“耳”。相当于“而已”。〕。”

子敬又答:“时人那得知!”敬虽权以此辞,折安所鉴〔权:权且,暂且。《南齐书·刘善明传》:“凡诸土木之黄,且可权停。”折:折服。《汉书·游侠传》:“权行州城,力折公侯。”《世说新语·轻诋》:“宏自以有才,多好上人,坐上无折之者。”折又可谓“责难”、“指斥”。《正字通·手部》“折,直指人过失曰折。”《史记·吕太后本纪》:“陈平绛侯曰‘于今面折廷争,臣不如君。’”《后汉书·李育传》:“更相非折”李贤注:“折,难也。”唐刘禹锡《天论》:“柳子厚作《天说》以折韩退之之言。”“折安所鉴”之“折”应取责难,指斥,犹谓谢安品鉴书法以物论为衡鉴不足为凭也。〕,自称胜父,不亦过乎!且立身扬名〔立身扬名:谓为人处世当有所成就,扬名后世。《孝经·开宗明义》:“立身行道,扬名于后世,以显父母,孝之终也。”〕,事资尊显(况且,(做儿子的)应该立身行道,把名声传到后代,使父母的名誉也随之显耀起来。)。

胜母之里,曾参(can)不入〔事:役使。《广韵·志韵》:“事,使也。”《类篇·史部》“事,令也。”《墨子·七患》:“民无食则不可事。”资:指地位,声望,阅历等。《文选·干令升〈晋纪总论〉》“而氏族贵戚之子弟,陵迈超越,不拘资次。”“胜母之里,曾参不入”:语出《史记·邹阳传》:“里名胜母,曾子不入。”古代孝子。曾参到了胜母里,认为里名不孝,就没有进去。曾子为孔子弟子,以孝称,因里巷名为“胜母”,曾子便不入内,名不顺也。当年曾参经过“胜母里”’(因憎恶这个名称,)所以不肯进去。〕。以子敬之豪翰〔豪翰:指毛笔,豪通“毫”。《礼记》:“差之毫厘,谬以千里。”此“豪翰”犹指献之书法。〕,绍右军之笔札〔绍:承继。《汉书·叙传下》:“汉绍尧运,以建帝业。”唐韩愈《燕河南府秀才》:“吾皇绍祖烈,天下再太平。”〕,虽复粗传楷则〔复:又。楷则:法式,楷模。《后汉书·北海诸王兴传》“睦能属文,作《春秋旨义终始论》及赋颂数十篇,又善史书,当世以为楷则。”〕,实恐未克箕裘〔箕裘:语出《礼记》:“良工之子,必学为箕,良治之子,必学为裘。”谓所传其家世业也。未克箕裘:意犹为不能继承世业。而献之的笔法,是承传羲之的书法的,虽然大略学到了规模法则,其实恐怕还未能全部继承下来呢!〕。

况乃假托神仙〔假托神仙:指《飞鸟帖》所云:“臣献之顿首,今月十二日辰时,中使宣陛下睿旨,俯询字学之由,臣仰承帝命,密露天机,味死有言,狂卒待罪,臣年二十四,隐林下,有飞鸟左手持纸,右手持笔,惠臣五百七十九字,臣未经一周,形势仿佛,其书文章不续,难于究识……”〕,耻崇家范,以斯成学,孰愈面墙〔面墙:指喻不学习而见识浅薄的人。《书·周官》:“不学墙面,莅事惟烦。”孔传:“人而不学,其犹正墙面而立,临政事必烦。”何况以假托神仙传授为辞,而耻于推崇家学,用这样的态度来研究书法,又比面墙而观好得上多少呢!〕!后羲之往都,临行题壁。子敬密拭除之,辄书易其处,私为不恶。羲之还见,乃叹曰:“吾去时真大醉也。”敬乃内惭。是知逸少之比钟、张,则专博斯别〔专博斯别:专攻与博涉的区别。〕,子敬之不及逸少,无或疑焉。

余志学之年,留心翰墨〔志学之年:指少年时代,《论语》:“子曰‘吾十有五,而志于学。”翰墨:本指笔墨,此之谓书画文章。〕,味钟、张之馀烈〔味:体味,体会。杜甫《秋日夔州咏怀》:“虚心体道玄。”苏轼《叶嘉传》:“始吾见嘉,未甚好也,久味而言,令人爱之。”馀烈:犹谓遗留下的功业,功绩。汉贾谊《过秦论》:“及至始皇,奋六世之馀烈,振长策而御宇内,吞二周而亡诸侯。”〕,挹羲、献之前规〔挹:牵、拉,引称引。晋郭璞《游仙诗》:“左挹浮丘袖,右拍洪崖肩。”前规:前人的规矩、规范、法理。〕,极虑专精〔极虑:竭尽思虑。《汉书·郊祀志下》:“故圣主尽心极虑以建其制。”专精:专心一志,聚精凝神。〕,时逾二纪〔二纪:指二十四年。古代称十二年为一纪。〕,有乖入木之术〔入木之术:喻书法内功深厚,唐张怀瓘《书断》:“王羲之书祝版。二人削之,笔入木三分。”〕,无间临池〔临池:学习书法。〕之志(但还缺乏入木三分的功力,而临池学书的志向,却一直坚持不懈。)。

观夫悬针垂露之异,奔雷坠石〔句出卫夫人《笔阵图》:“点如高峰坠石,磕磕ke然如崩也。”〕之奇,鸿飞兽骇(骇:受惊;起,散)之资,鸾舞蛇惊之态,绝岸颓峰之势,临危据(靠着,扶靠;抓住)槁(枯木)之形。或重若崩云,或轻如蝉翼,导之则泉注,顿之则山安〔导、顿:皆书法用笔之技法。“导”实指执笔中的运指笔法。南唐李煜《书述》:“导者小指引名指过右。”顿,书法用笔中的顿笔,在垂直方向往下用笔谓之顿笔。〕。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崖〔“崖”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涯”,语出《八决》:“似长空之初月。”〕,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〔河汉:指银河。〕,同自然之妙有,非力运之能成,信可谓智巧兼优〔智: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志”。〕,心手双畅,翰不虚动,下必有由〔心手双畅:心手配合自然,流畅。“翰”指笔。〕。

一画之间,变起伏于峰杪〔峰杪:峰或谓锋,指笔尖。峰杪犹谓变化之微妙原自笔尖之变。〕;一点之内,殊衄挫于毫芒〔衄niu挫:指书法用笔中的衄锋和挫锋,均为运笔之法,衄锋乃笔往下行至末端逆笔上收。挫锋亦作挫笔,即在运笔时突然停止以改变方向,一般在运笔至转角或趯处时用。看到(钟、张、二王的书法变化多端,有如)悬针垂露的异状,奔雷坠石的雄奇,鸿飞兽散的殊姿,鸾舞蛇惊的状态,断崖颓峰的气势,临危地、踞枯木的惊险的情形,或者重似云崩,或者轻如蝉翼;引导开来,仿佛泉在流注,抑顿下去,有如山岳般安稳。纤细啊,像新月出现在天涯;疏落啊,宛如群星分布在天汉;(他们的书法)奇妙同于自然,达到了非人工布排的境界。真可谓智慧和技巧兼擅其长,心和手都畅运无阻了。他们笔不妄动,每一下笔都有它的理由:在一画的里面,笔锋表现出起伏的异态;在一点之中,毫端显现出顿挫的神理。〕。况云积其点画〔况:何况。《左传·隐公元年》:“蔓草犹不可除,况君之宠弟乎?”〕,乃成其字(进一步说,点画练习得多,积累起来,才能够把一个字写好。)。

曾不傍窥尺牍,俯习寸阴,引班超以为辞,援项籍而自满。任笔为体,聚墨成形,心昏拟效之方,手迷挥运之理,求其妍妙,不亦谬哉〔“引班超以为辞”:是说人们借用班超学书的态度来为自己找借口。班超(公元32—年)字仲升,扶风安陵人,班彪子,班固弟。明帝时除兰台命史,后坐事免官。永平十六年随窦固出击匈奴,出使西域。永元二年任西域都护,后封定远侯,班超于永平五年与母随兄至洛阳时,家贫,曾经受雇于人,以作书供养母亲,久之生厌,乃投笔从戎。《后汉书·班超传》:“超尝辍业投笔曰:‘大丈夫无他志略,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,以取封侯,安能久事笔砚间乎?’”此句谓不能专精学书者以班超为遁辞耳。“援项籍而自满”:犹言不肯学书或书法不佳者,援引项籍不肯学书的故事来聊以自慰,自我满足。项籍(公元前—前年)字羽,下相人,据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载,项籍少时学书不成,去学剑,又不成。项梁怒之,籍曰:“书,足以记姓名而已,剑,一人敌,不足学,学万人敌耳。”要是不深研“尺牍书”,俯就案头,时时学习,少许的时间也不放过;而拿班超投笔来作挡箭牌,以项籍不肯学书而引以自满,字的形体,只是倾笔蘸墨而成;心里不明白临摹的方法,手下不晓得挥运的道理,这样要求他写出美妙的字来,不是荒谬得很吗?〕!

然君子立身,务修其本〔修:修养。〕。扬雄谓诗赋小道,壮夫不为,况复溺思毫厘、沦精翰墨者也〔扬雄:(公元前53年—公元18年)字子云,蜀郡成都人。以文章名世,成帝时召对承明庭,奏《甘泉》、《校猎》、《长杨》等赋。除为郎,给事黄门,后仕王莽,为大夫,又著《太玄》、《法言》、《方言》等。后人辑有《扬子云集》,扬雄尝惟其少作。《法言》或问:“吾子少而好赋?曰:‘然,童子雕虫篆刻’。俄而:‘壮夫不为也’。”然而,君子立身最要紧的是做好根本的修养。扬雄说:“”诗赋是小道,大丈夫是不屑为之。”何况沉思耽溺于毫端的精微,把主要精力埋没在书法里边呢!〕!夫潜神对奕,犹标坐隐之名〔对奕:下棋。宋周密《云烟过眼录》:“古画二,一作五丁开山,一作帝仙对弈。”坐隐:下围棋的别称,宋黄庭坚《弈棋》:“坐隐不知岩穴乐,手谈胜与俗人言。”〕,乐志垂纶,尚体行藏之趣〔垂纶:垂钓。三国魏嵇康《兄秀才穆入军赠诗》:“流磻平皋,垂纶长川。”据传姜太公未仕之时垂钓渭水,后以“垂纶”喻隐居。行藏:犹言进与退,语出《论语·述而》:“用之则行,舍之则藏。”晋潘岳《西征赋》:“孔随时以行藏,遽与国而舒卷。”全神贯注于下棋,还有“坐隐”的美名;陶然自乐于垂钓,也体验着“行藏”的情趣。(潜心于书法有什么好处呢?)〕。

讵若功定礼乐,妙拟神仙〔讵:表反问,相当于“岂”,“难道”。李白《行路难》诗:“华亭鹤唳讵可闻”。《庄子·齐物论》“庸讵知吾所谓知知非不知邪?”〕,犹挺埴之罔穷,与工炉而并运〔挺:亦作“埏”,埏埴,和泥制作陶器。《老子》:“埏埴以为器,当其无,有器之用。”河上公注:“埏和也;埴土也。谓和土以为器也。”罔穷:“罔”犹谓无,没有。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:“初并天下,往不宾服。”(宾服:服从)。“穷”指穷尽,完结。柳宗元《非国语·三川震》:“阴阳之无穷。”,“罔穷”犹言变化之无穷。(如上所想的人)哪里知道书法有宣扬礼乐的功能,(潜心研究书法者)妙比神仙,象陶匠运用陶钧制作无穷的器皿,与金工运用炉锤铸出无穷的器物也可以并论。〕。

好异尚奇之士,玩体势之多方;穷微策妙之夫,得推移之奥赜〔奥赜:赜指深奥,玄妙。《周易·系辞上》:“探赜索隐”。“探赜”指精微的意蕴。《旧唐书·方伎传·一行》:“崇大惊,因与一行谈其奥赜,甚嗟优之。”喜好怪异崇尚奇特的人玩味着书法的形体气势的种种不同;而好探究精微研证妙绝的人,则从中探索推陈出新的天机。〕。著述者假其糟粕,藻鉴者挹(挹yi援引)其菁华,固义理之会归,信贤达之兼善者矣〔假:借,《左传·僖公二年》:“假道于虞以筏虢国。”藻鉴:品藻和鉴别。唐刘禹锡《上门下武相公启》:“藻鉴之下,难逃陋容。菁华:精华也。《尚书大传》:“菁华已竭,褰赏去之。”义理:合乎一定伦理道德的行为规则,犹谓道理。苏轼《与章子厚书》:“追思所犯,真无义理。”贤达:贤明通达,有才德有声望的人。汉王充《论衡效力》:“文儒非必诸生也,贤达用文则是矣。当然,也有自称著述的人只是从前贤书法中错误获取一些糟粕,而精于鉴赏的人才能真正汲取它的精华!书法自然也是义理所归,确实贤达可以做到兼擅。〕。存精寓赏,岂徒然欤〔存精寓赏:把最好的见解存录下来,让有识之士来鉴赏。将内心品赏寄托于绝伦书艺,哪能说是徒然的呢?〕!

而东晋士人,互相陶染〔陶染:熏陶感染。南朝梁刘勰《文心雕龙·体性》“然有才庸隽,气有刚柔,学有深浅,习有《雅》、《郑》并性情所铄,陶染所凝。”〕。至于王、谢之族,郗、庾之伦,纵不尽其神奇,咸亦挹其风味。去之滋永,斯道愈微〔咸:皆、都。《易·乾》:“首出庶物,万国咸宁。”滋:愈益,更加。永:久远。去之滋永:犹言离开得愈久。〕。方复闻疑称疑、得末行末,古今阻绝,无所质问〔古今阻绝:古今相去甚远,时代隔绝。。(后世的书家)往往对自己听来觉得怀疑的理论私下怀疑(却不能释疑或不愿公开指出),有些人仅得到一些浅显的皮毛就把运用起来,〔自以为得到了精髓)年代久远到哪里去查证(当时理论的原意呢?)〕;设有所会,缄秘已深〔设:即使、假如。《史记·灌夫传》:“设百岁后,是属宁有可信者乎?”缄:封闭。为书信封口曰“缄”。秘:秘密。缄秘:犹指封闭隐秘。即使有人有所领悟,也保持缄默,视为秘诀,不肯示人。〕。遂令学者茫然,莫知领要,徒见成功之美,不悟所致之由〔领要:亦要领,指话语或文章的要点。《资治通鉴·唐高祖武德二年》:“陛下语太多,而无领要。”〕。或乃就分布于累年,向规矩而犹远〔分布:分间布白,指字的点划结构布置及字与字,行与行之间关系的安排,即所谓结字或整体布局,构图。〕,图真不悟,习草将迷〔此二语谓对楷书的书写规则无所领会,写起草书来更觉困惑。〕。

假令薄解草书,粗传隶法,则好溺偏固,自阂通规〔解: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能。”阂: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阙”。即使粗浅地了解一些草书和楷书的法则,也容易沉湎于片面疏陋,与正确的法则相背离。〕。讵jv知(哪里知道)心手会归,若同源而异派〔“先同源而异派”:好比江河同出一源而后分成支流末派。他们哪里知道,心手相通,各种书体犹如同源的不同支流〕;转用之术,犹共树而分条者乎〔犹共树而分条者:似大树同根生出无数枝条。;“转”和“用”的技法,就象一棵树上长着许多枝条呢?〕!加以趋变适时,行书为要(对于适应变化,应急方便,行书最适合);题勒方畐,真乃居先〔畐fu:古同“幅”。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富”、“方畐”指方形的笺册。中国古代点诰,诏命,表奏等均用方形笺册,故“方畐”亦借指重要文书。题榜刻石当以方正严肃为宜,自然首选楷书。〕。

草不兼真,殆于专谨(专谨:专一谨慎。《北史·崔浩传》:“丘堆虽无大用,然在公专谨。”);真不通草,殊非翰札〔翰札:泛指书信笔札。草书不兼具楷法,似乎近于单调拘谨;楷书不参入草意,殊不免失去“尺牍书”流动的风味。〕。真以点画为形质,使转为情性;草以点画为情性,使转为形质〔以上均为对草书、真书关系的讨论。〕。草乖使转,不能成字,真亏点画,犹可记文〔此二句谓:草书在运笔转折上不合法度,就不能成其为字,楷书在点画上工力欠缺,依然只能够记录文辞。〕。回互虽殊,大体相涉〔相涉:有关联的。楷书的形体由点画构成,它的精神由使转表出;草书的精神寄托在点画之中,它的形质由转折呼应来体现。草书的使转写不好,便不成样子;楷书欠缺点画功夫,还可以粗糙地书写成文。彼此间回环交错虽有不同,但大体是互有关系的〕。故亦旁通二篆,俯贯八分;包括篇章,涵泳飞白〔涵泳:深入体会。宋罗大经《鹤林玉露》:“正渊明诗意,诗字少意多,尤可涵泳。”学习书法要对大篆、小篆有所涉及,对隶书也要掌握,还要了解章草、东汉蔡邕的飞白书体。〕。若毫厘不察,则胡、越殊风者焉〔胡、越:胡与越,分别指北方与南方的各民族,胡在北越在南,疏远隔绝,自然风格大不相同。假如只写一种书体,对其它书体一无所知,从未研习,甚至从未见过,那就象塞北的胡人和南方的越国人,两地隔绝,风俗习惯各不一样,相去甚远。〕。

至如钟繇隶奇,张芝草圣,此乃专精一体,以致绝伦〔奇:臻于奇绝。圣:跻于圣境。〕。伯英不真,而点画狼藉;元常不草,使转纵横〔狼藉:此之谓点画密布纵横:笔势奔放。张芝虽不以楷书见长,但他的草书点画随意而精到,钟繇不擅长草书,而他的楷书使转自如象草书一样富有韵律。〕。自兹以降,不能兼善者,有所不逮,非专精也〔逮:及、达到。《荀子·尧问》:“魏武侯谋事而当,群臣莫能逮。”从张芝、钟繇以后,人们不能把楷书和草书兼通,书法水平就要受到限制,也就谈不上专精了。〕。虽篆、隶、草、章,工用多变,济成厥美,各有攸宜〔济成:相助促成,《后汉书·卢植传》:“嵩皆资用规谋,济成其功。”厥:代词,其。《书·伊训》:“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德,罔有天灾。”“济成厥美”即济美,犹言在以前的基础上使美好的东西发扬光大。攸:所。《易·坤》:“君子有攸往,先迷后得主,利。”各有攸宜:指各有所宜。虽然篆书、隶书、今草、章草,它们的工巧作用有许多变化,要想达到美妙的程度,要注意各自的特点。〕。篆尚婉而通,隶欲精而密,草贵流而畅,章务检而便〔检:一作险。篆书婉畅,线条一通到底;(此处的隶指楷书),楷书的点画要精确,安排要严密;草书关键是要流利通顺;章草要注意简便。〕。

然后凛之以风神〔凛:可敬、畏惧。风神:中国古代美学用语,原指人的风采神韵,后指文艺作品中的气韵。〕,温之以妍润〔温:通“蕴”,犹指积蓄、含蓄。〕,鼓之以枯劲〔鼓:振动、振作、激发。《易·辞系上》:“鼓之以雷霆,润之以风雨。”〕,和之以闲雅〔和:调和、调适。《国语·郑语》:“是以和五味以调口……和六律以聪耳。”闲雅:娴静优雅。然后以严肃的风神来使它威凛,以妍美的姿致来使它温润,以瘦硬老劲之笔来使它矫健,以安闲雅致之态来使它和婉。〕。故可达其情性,形其哀乐〔性情:主要指个性、性格方面。哀乐:主要指突发的情感表现。〕。验燥湿之殊节,千古依然〔燥湿:指书法里用墨的浓淡枯湿。这样的书法作品,既使经过千年之之也能捡验出用笔的迟速和浓淡枯湿//检验用笔浓淡、轻重的变化,自古以来标准都是一样的;〕;体老壮之异时,百龄俄顷〔俄顷:片刻也,晋郭璞《江赋》:“倏忽数百,千里俄顷。”体味从壮年到老年书法意境的差别,一辈子很快就消耗在这上面了。〕。嗟乎不入其门,讵窥其奥者也(唉,不深入其门,那里能够了解到它的奥秘呢!)。

又一时而书,有乖有合,合则流媚〔乖:违背、背离,不协调。《韩非子·亡征》:“内外乖者,可亡也。”《易·序卦》:“家道穷必乖,故受之以睽,睽者,乖也。”合:符合、适合。《孙子·九地》:“合于利而动,不合于利而止。”孙过庭在《书谱》中以乖、合来说明书法艺术创作过程中主客观条件的相互作用。流媚:犹谓柔媚,明李东阳《兰舟诗送邱苏州南归》:“幽兰出山泽,移植秋风时,清芬寡流媚,借问爱者谁?”〕,乖则雕疏〔雕疏:凋零,零落。宋苏辙《和毛君州宅八咏·翠越亭》:“檐间翠樾雕疏尽,却放墙东好月来。”〕。

略言其由,各有其五:神怡务闲,一合也;感惠徇知〔惠:恩惠。《论语·卫灵公》:“群居终日,言不及义,好行小惠,难矣哉!”《韩非子·有度》:“不为惠于法之内。”徇:《佩文斋书画谱》该字作“狥”通“殉”,为了某种目的而死。《史记·伯夷列传》:“贪夫殉财。”徇知,犹言舍身报答知己。〕,二合也;时和气润,三合也;纸墨相发,四合也;偶然欲书,五合也(一时做书,也有合与不合的分别:合则流畅妩媚;不合则显得雕疏拙劣。大致说来出现上述情况的原由各有5种:精神愉快,事务悠闲,是一合;感人恩惠,酬答知己,是二合;时令适合,气候润朗,是三合;纸墨俱优,互相引发,是四合;偶然兴致,心催手书,是五合。)。心遽〔遽ju:匆忙、仓促。《韩非子·外储说左上》:“景公遽起。”《左传·昭公五年》:“越大夫常寿过帅师会楚子于琐闻吴师出,蓋起疆帅师从之,遽不设备,吴人败诸鹊岸。”〕体留(心慌意乱,神不守舍,事物缠身),一乖也;意违势屈,二乖也;风燥日炎,三乖也;纸墨不称,四乖也;情怠手阑〔怠:懈怠、疲惫、不恭敬。《荀子·儒效》:“以是尊贤畏法而不敢怠傲。《书·大禹谟》:“汝帷不怠,总朕师。”战国楚宋玉《高唐赋》:“昔者先王尝游高唐,怠而昼夜。”阑:衰退、消沉。南朝宋谢灵运《长歌行》:“亹亹衰期·迫,靡靡壮志阑。”情怠手阑:犹言神情疲惫,手腕无力。〕,五乖也。

乖合之际,优劣互差。得时不如得器,得器不如得志。若五乖同萃〔萃:聚集、汇集在一起。《楚辞·九歌·湘夫人》:“鸟何萃兮苹中,罾何为兮木上。”《孟子·公孙丑上》:“出于其类,拔乎其萃。〕,思遏手蒙〔遏:阻止、阻拦。《三国志·魏书·武帝纪》:“遏淇水入白沟以通粮道。”蒙:迷茫〕;五合交臻,神融笔畅。畅无不适,蒙〔蒙:迷茫《佩文斋书画谱》该字作“羲”。〕无所从(拘滞的时侯茫然无所从)。

当仁者得意忘言〔得意忘言:此为《庄子》的哲学、美学命题之一。《庄子·外物》:“筌者所以在鱼,得鱼而忘筌;蹄者所以在兔,得兔而忘蹄;言者所以在意,得意而忘言。吾安得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!”《庄子·大道》:“语之所贵者,意也。”《庄子》认为“意”重于“言”,对于主体与客体、创造者与欣赏者、表达者与接受者来说,“意”的创造表达和接受领会都是第一位的、最重要的,只要得到了“意”,便可将“言”忘却。《书谱》引用《庄子》的话,表明在书法创作中只要情感的表现得到了满足,其他的笔墨形式与规则皆可抛却,此乃孙过庭书法美学的最高抒情哲理。已经学有成就得人,成功了也就忘了说,〕,罕陈其要(已经学有成就得人,成功了也就忘了说,很少把要点阐述出来);企学者希风叙妙,虽述犹疏。徒立其工,未敷厥旨〔企:仰望、盼望。《北史·阳修之传》:“乡曲人士,莫不企羡。”希风:1.仰慕风操。2.指企慕效法。敷:陈述、铺叙。南朝梁刘勰《文心雕龙·序志》:“选文定篇,敷理以举统。”厥:代词,其、他的,那个。贾谊《吊屈原赋》:“乃殒厥身。”《三国志·魏书·武帝纪》:“永思厥艰。”旨:宗旨、要领。学书法者,尚未有多大成就,总是把事情说得玄乎其玄,不得要领,白写一通,没有把要旨讲清。〕。

不揆庸昧〔揆kui:度量、考察、揣摩。《诗经·鄘风·定之方中》:“揆之以日,作于楚室。”《汉书·董仲舒传》:“孔子作《春秋》,上揆之天道,下质诸人情。”陆机《演连珠》:“临渊揆水,而浅深难知。”庸昧:谓资质愚钝,才识浅陋,常用作谦词。《周书·于谨传》:“此是家事,素虽庸昧,何敢有辞。”我暂且不管我的书法理论是否平庸愚昧,〕,辄(zhe连词,表示轻微转折。)效所明,庶shu欲弘既往之风规〔风规:风度品格,指文学作品风格。《宋书·张敷传》:“司徒故左长史张敷,贞心简立,幼树风规。”〕,导将来之器识〔导:启迪。器识:器局与见识。晋陆机《荐贺循郭讷表》:“前蒸阳令郭讷风度简旷,器识朗拔,通济敏悟,才足干事。”《新唐书·裴行俭传》:“行俭曰:‘士之致达,先器识,后文艺。”只是想把我所明白的奉献出来。希望能发扬前人的风范和法则规范,开导有才能有见识的后人。〕,除繁去滥,睹迹明心〔睹:明白、懂得,指文章便能心领神会。〕者焉!(我采取删繁就简,让别人看到文章就可以心领神会明白我要说的意思。)

代〔代:本应作“世”。因为避唐太宗李世民名讳,改为“代”。〕有《笔阵图》〔《笔阵图》:传为晋卫夫人所作,王羲之书。〕七行,中画执笔三手(世传有《笔阵图》七行,其中画有执笔的三种姿势,),图貌乖舛,点画湮讹〔乖舛:谬误、矛盾。北齐颜之推《颜氏家训·勉学》:“已身姓名,多或乖舛。纵得不误,亦未知所由”。舛:相违背,错乱。贾谊《治安策》:“本末舛逆。”湮讹:错误。〕。顷(近来,不久前)见南北流传,疑是右军所制。虽则未详真伪,尚可发启童蒙,既常俗所存,不藉编录(既然是民间所传的,所以没有编录在典籍之中)。至于诸家势评(至于历代有影响的评论文章,),多涉浮华,莫不外状其形,内迷其理,今之所撰,亦无取焉(我所写的这篇文章,不采取这种写法。)。

若乃师宜官〔师宜官:汉代书法家。〕之高名,徒彰史牒〔史牒:史册。《晋书·隐逸传·卒谧》:“伯夷去国,子推逃赏,皆显史牒,传之无穷。”汉代很有名望的书法家师宜官,只是在史册上标有其名;〕;邯郸淳〔邯郸淳:一名竺,字子叔,或作子淑。三国魏颖川人,魏文帝时为博士,给事中,精于古文,晋卫恒《四体书势》:“魏初传古文者,出于邯郸淳。”南朝梁袁昂《古今书评》:“邯郸淳书应规入矩,方圆乃成。”唐代张怀瓘《书断》列邯郸淳古文,大篆、小篆、八分、隶书入妙品,谓其“八体悉之,师于曹喜,犹精古文,大篆、八分、隶书。”〕之令范,空著缣缃〔令范:良好的典范。南朝梁萧统《锦带书十二月启·夹钟二月》:“成万世之良规,实百年之令范。”缣缃jiānxiānɡ:供书写用的浅黄色细绢,泛指书册。唐代颜真卿《送辛子序》:“惜乎困于缣缃,不获缮写。”魏代的邯郸淳的书法可谓一代典范,也只是在书卷上(缣缃指浅黄色的绢帛)里标有一个空名。〕。

暨乎崔、杜〔暨:到、至,魏征《十渐不克终疏》:“暨乎今岁,天灾流行。”崔、杜:崔瑗和杜度。〕以来,萧、羊〔萧、羊:指萧思话和羊欣。萧学书于羊,以隶书见长。羊则受书法于王献之。(或以萧为萧子云,不合。)萧思话(公元—年)兰陵人,宋文帝元嘉中为青州刺史,后至散骑常侍、中书令、丹阳伊、郢州刺史。工行、隶、草书、南齐王僧虔《论书》:“萧思话全法羊欣,风流趣好,殊当不减,而笔力恨弱。”南朝梁袁昂《古今书评》:“萧诗话书走墨连绵字势屈强,若龙跳天门,虎卧凤阙。”《宣和书谱》谓萧思活书:“风流媚好,殊不在羊欣下。”羊欣(公元—年)字敬元。泰山南城人,历官中散大夫、义兴太守等。王献之外甥,尝从舅学书,善隶、行、草书。范晔、萧思话、王僧虔皆师其书。南朝齐王僧虔《论书》:“欣书见重一时,行、草犹善,正乃不称。”南朝梁袁昂《古今书评》谓羊欣真书“一时绝妙。”〕已往,代祀绵远,名氏滋繁(还包括东汉的崔瑗、杜度,到宋梁的萧子云、羊欣等人,这期间年代久远,有名气的书法家也很多。)。

或籍甚〔籍甚:盛大、卓著。《史记·郦生陆贾列传》:“陆生以此游汉廷公卿间,名声籍甚。”〕不渝(yu改变),人亡业显;或凭附(凭其他的优势)增价,身谢道衰。加以靡蠹不传〔靡蠹不传:指因碎烂蠹蚀而不能流传下来。靡,碎烂,毁坏。汉王逸《九思·伤时》:“愍贞良兮遇害,将夭折兮碎靡。蛀蚀,败坏即为蠹。《公羊传·宣公十二年》:“古者杅不穿,皮不蠹,则不出于四方。”〕,搜秘将尽(加上作品糜烂虫咬或被人搜罗完了,)。偶逢缄〔缄:封闭,此谓私下、私自。〕赏,时亦罕窥,优劣纷纭,殆难觎缕〔觎缕loulv:弯弯曲曲,谓详细陈述,隋无名氏《齐故员外郎马少敏墓志》:“编之史籍。无烦觎缕。”既使偶然从收藏者的缄秘处见到,见到的机缘还是不多的,,是优是劣,众口异词,难以详尽地进行品评。〕。

其有显闻当代,遗迹见存,无俟(si等待)抑扬(褒贬),自标〔标: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摽”。〕先后(其中有的在当代就很有名,其墨迹至今保存完好,这就不需他人褒贬,凭墨迹就自然而然分出好坏。)。且六文〔六文:指六书。指六种文字,即古文、奇字、篆书、隶书、谬篆、鸟书。〕之作,肇自轩辕〔轩辕:传说中的古代帝王黄帝的名字,据传姓公孙,生于轩辕之丘,故名轩辕。建国于有熊,又号有熊氏。战炎帝于阪泉,战蚩尤于涿鹿,诸侯尊为天子,后人以之为中华民族的始祖,又传汉字亦初创于轩辕之世。《史记·武帝本纪》:“黄帝者,少典之子,姓公孙,名曰轩辕。”南朝梁刘勰《文心雕龙·史传》:“轩辕之世,史有仓颉,主文之职,其来久矣。”唐韦续《墨薮·五十六种书》:“黄帝时,因卿云作云书。”宋张君房《云笈七籤》:“黄帝时,有臣沮涌、仓颉观鸟迹以作文字,此文字之始也。”“帝至翠三为之泉,有黄龙负图而至,令侍臣写之,以示天下,曰河图书。”〕;

八体〔八体:指秦代八种不同用途的书体。东汉许慎《说文解字·叙》:“自尔秦书的八体:一曰大篆,二曰小篆,三曰刻符,四曰虫书,五曰摹印,六曰署书,七曰殳书,八曰隶书。”一说指书史上八种主要的书体。说法不一。宋人周越《古今法书苑·序》:“自仓史逮皇朝,以古文、大篆、隶书、飞白、八分、行书、草书通为八体,附以杂书”。唐韦续《墨薮》:“又曰字有五易:仓颉变古文,史籀制大篆,李斯制小篆,程邈制隶书,汉代作章草是也。其八体者,更加刻符、摹印、虫书、署书、殳书、传信并大、小篆是也。”〕之兴,始于嬴正〔正: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政”,秦始皇姓嬴名政。〕,其来尚(时间久远)矣,厥(jue其,他的,他们的)用斯(这,此;就、则)弘(这些文字创立久远,又广为使用,)。

但今古不同,妍质悬隔,既非所习,又亦略诸(但时代不同,妍丽和朴质的差别悬殊,(标准不同,同样是妍丽和朴质在每个时代的定义也常常是不同的。)既然不是现在常用,这里就略而不谈了。)。复有龙蛇云露〔龙蛇云露:皆为中国古代象形书体之名。龙书传为庖牺氏时的古文字,六书之始。元郑杓《衍极》:“太暤之时,龙马负图出于荣河,帝则之,画八卦,以龙纪官,乃命飞龙朱襄氏造六书,于是始有‘龙书’”唐韦续《墨薮·五十六种书》:“蛇书,鲁人唐综,当汉、魏之际,梦龙绕身,寤而作之。”元刘有定记“唐终为‘唐综’”,“梦龙”为“梦蛇”,黄帝时,因卿云作云书。唐徐坚《初学记》:“垂露书,如悬针而势不遒劲,阿那若浓露之垂,故谓之‘垂露’。”〕之流、龟鹤花英〔龟鹤花英:一作“龟鹤芝英”,皆为中国古代象形书体之名。唐韦续《墨薮·五十六种书》:“帝尧陶唐氏因轩辕灵龟负图作龟书”,“鹤头书”与“偃波”皆诏版所用,汉家尺一之简是也,亦名“鹤头”,“芝英书,六国时各以异体为符信所制也。”〕之类,乍图真于率尔〔乍:暂时、短暂。南朝齐孔稚圭《北山移文》:“乍回迹以心染,或先贞而后黩。”《文选·张衡〈西京赋〉》:“将乍晚而未半,怵悼慄。”率尔:轻率。《晋书·文苑传·袁宏》:“谢尚时镇牛渚,秋夜乘月,率尔与左右微服泛江。”〕,或写瑞(符瑞,象征吉祥的瑞物)于当年,巧涉丹青〔丹青:做颜料的丹砂和青雘,后泛指绘画。〕,工亏翰墨〔工亏翰墨:犹言“谈不上翰墨工夫。”〕,异夫楷式,非所详焉(这些只是简单地去摹拟物象,或是图写当时的“祥瑞”,它们是属于绘画方面的技巧,而与书法艺术并无多大的关系,不能当作规范,因此也就不多谈了。)。

代传羲之《与子敬笔势论》〔《与子敬笔势论》:传为王羲之所作,对该文的真伪,历来众说纷纭,莫衷一是,孙过庭运用“内证”证明该文之伪。〕十章,文鄙(庸俗、浅陋)理疏(粗疏、生疏),意乖言拙。详其旨趣,殊非右军。且右军位重才高,调清词雅,声尘未泯,翰牍仍存。观夫致一书、陈一事,造次(匆忙,仓促)之际,稽古斯在〔稽:考证、考核。《荀子·正名》:“无稽之言。”看他写一封信,谈一件事,即使仓促之时,还是注重古训。〕。岂有贻谋令嗣〔《诗经》中有“贻厥孙谋,以燕翼子”的话,意思是给子孙留下好的计谋,使他们平安。晋陆机《吊魏武帝文》:“观其所以顾命冢嗣,貽谋四子,经国之略既远,隆家之训亦弘。”宋苏轼《韩维祖保枢鲁国公制》:“上以报貽谋之德,下以励移孝之诚。”清秋瑾《失题》诗:“膝下貽谋晚,堂前慰藉先。”嗣:继承。柳宗元《六逆论》:“宋襄嗣而子鱼退,乃乱。”令嗣:德才兼备的儿子;对别人儿子的尊称〕,道叶义方(叶xie:和洽,合。方:端正。应该合乎义理的),章则顿亏,一至于此(岂会在传授家教于子孙时,在指导书法规范的文章中,竟然顿失章法,一至如此地步!)!

又云与张伯英同学(又说他(王羲之)跟张伯英同学),斯乃更彰虚诞。若指汉末伯英,贵使文约理赡(shan丰富,充裕),迹显心通,披卷可明,下笔无滞(贵在文辞上要简约,而理论要丰富,让人一看就明白,做到开卷有益,这样写字就会顺畅,)。诡词异说,非所详焉(至于那些怪诞的词语奇异的学说,就不是所要写的)。然今之所陈,务裨(bi增益,完补)学者。但右军之书,代(世,避李世民讳)多称习,良可据为宗匠,取立旨〔旨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指”。〕归。

岂惟会古通今,亦乃情深调合(王羲之的书法,历代的人都多有称赞、学习;人们的确可以把王羲之作为书法的宗师巨匠,把他树立为自己的学书标范。他的书法不仅会古通今,同时还做到感情深切、性情与书风吻合。)。致〔致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至”。〕使摹搨日广,研习岁滋(增加)。先后著名,多从散落,历代孤绍,非其效欤〔欤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与”。绍shao:接续,继承。因此使摹仿的一个接一个,研习的逐年增加;在王羲之以前和以后的名家书迹,大都散落了;唯独继承羲之书派的却世代相传不绝,这哪里是其他名家可以相比的呢?〕?试言其由,略陈数意。止(仅,只是)如《乐毅论》〔《乐毅论》:夏侯泰初撰。晋永和四年(公元年)十二月王羲之书,小楷,四十四行,唐褚遂良谓其“笔势精妙,备尽楷则。”列为王羲之真书第一,真迹不传。〕、《黄庭经》〔《黄庭经》:亦称《换鹅经》。无款,末署“永和十二年五月。”传为王羲之书,小楷,六十行。唐褚遂良《右军书目》列此书为第二,隋智永。唐欧阳询,虞世南、褚遂良吴通微等均有临本。〕、《东方朔画赞》〔《东方朔画赞》:无款、末署“永和十二年五月三十日书与王敬仁。”传为王羲之书,小楷,三十三行,唐褚遂良《右军书目》著录,真迹不传。〕、《太师箴》〔《太师箴》:《佩文斋书画谱》称作《太史箴》。传为王羲之作,内容不详。〕、《兰亭集序》〔《兰亭集序》:又名《兰亭序》、《兰亭宴集序》、《临河序》。东晋永和九年三月三日,王羲之与谢安,孙绰等四十一人,在会稽山阴(今浙江绍兴)兰亭雅集,其诗集序文为王羲之作并书,凡二十八行,三百二十四字。唐太宗李世民极爱王羲之书,遗言将《兰亭序》同葬,致使真迹失传。冯承素、虞世南、褚遂良均有摹本,后世翻刻本亦甚多。《兰亭序》为王羲之作本无疑义。年第6期《文物》杂志发表郭沫若《由王谢墓志的出土论到兰亭序的真伪》一文。认为王羲之《兰亭序》为后人依托,指为隋僧智永(王羲之七世孙)摹写。序文亦经后人篡改。郭文多有臆测,未足为凭。〕、《告誓文》〔《告誓文》:王羲之撰并书,王羲之为王述所扼,决意世事,为文以誓不复出。故称《告誓文》。唐褚遂良《右军书目》云真迹藏唐内府,今不传。今所传者由旧拓翻刻,书近唐欧阳询体,字多磨灭,且多古意,皆伪托。〕,斯并代(世)俗所传,真行〔行: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得”。〕绝致者也(都是世间所传的,其真书、行书是绝无仅有的好范本。)。

写乐毅则情多怫郁〔情多怫郁:指心情不舒畅,多忧郁。《汉书·邹阳传》:“太后怫郁泣血,无所发怒。”〕,书画赞则意涉瓌奇〔瓌gui奇:奇异、珍奇。宋玉《神女赋》:“瓌姿玮态。”“瓌奇”,犹言珍贵奇异,美好特殊。〕,黄庭经则怡怿虚无〔怡怿yi:和悦、愉快。宋王安石《次韵约之谢惠》:“伐之营中沚,持用自怡怿。”〕,《太师箴》又纵横争折〔师: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史”。箴zhen:文体一种,以劝诫为内容。写<<太师箴>>时则气势纵横,奔放豪迈〕。暨乎兰亭〔亭: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庭”。〕兴集,思逸神超;私门诫誓,情拘志惨〔志: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意”。;写《告誓文》时,则是神情惨淡,心情沉重.〕。所谓涉乐方笑,言哀已叹。岂惟驻想流波〔岂惟:同岂唯,何止,难道只是、。驻想:犹谓凝思。流波:即流水。《楚辞·远游》:“叛陆离其上兮下兮,游惊雾之流波。〕,将贻啴喛〔贻:招致,造成。啴chan:和缓。喛huan作“缓”,啴喛即柔和舒缓。《礼记·乐记》:“其乐心感者,其声啴以喛。”〕之奏;驰神雎涣〔雎ju:水名。《左传·成公十五年》:“鱼石,向为人,鳞朱,向带,鱼府出舍于雎上。”杜预注:“雎,水名。”涣huan,亦水名也。〕,方思藻绘之文〔藻绘:错杂华丽之色彩与修饰,亦指文辞、文采。这不正是志在起伏的流水时才奏和缓的乐章,向往"淮水","涣水"的五彩波澜,才想起华丽的辞藻!〕。

虽其目击道存〔目击道存:语出《庄子·田子方》:“若夫人者,目击道存矣,亦不可以容声矣。”〕,尚或心迷义舛〔义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议”。〕,莫不强名为体,共习分区(虽然眼见即可悟出道理,难免内心迷乱议论有误。因此无不勉强分体定名,区分优劣供人临习。)。岂知情动形言〔情动形言:《诗·序》有云:“情动于中而形于言。”此谓言语是情感的表达,感情是言语的发启。〕,取会风骚之意〔取会:北齐颜之推《颜氏家训·书证》:“潘陆诸子《离合诗》、《赋》……皆取会流俗,不足以形声论之也。”王利器集解:“取会,犹言迎合也。”风骚:借指诗文与才情。“风”指《诗经》之“风”。《诗经》包括风、雅、颂。“骚”则指《楚辞》之“骚”。书法要有《诗经》、《离骚》之意。〕,阳舒阴惨〔阳舒阴惨:原意为阳气舒展而阴气惨淡。此“阳舒”借指舒畅的心情和宽松的氛围。“阴惨”借指愁苦烦恼的心情和压抑的气氛。汉张衡《西京赋》:“夫人在阳时则舒,在阴时则惨。”孙过庭在此处用“阳舒阴惨”指喻书法用笔中的舒展和收蹙。〕,本乎天地之心(自然秩序)。既失其情,理乖其实,原夫所致,安有体哉((强为分体的,)既失却书家真实的情状,理论也与真实相乖违。从书法原本来说,那里有什么所谓“体裁”呢?)!

夫运用之方,虽由己出,规模所设,信属当前,差之一毫,失之千里,苟知其术,适可兼通(运用的方法,虽出于自,但规模布局,确是当下要务。一丁点相差,而艺术效果却相去千里。假若懂得了其中的奥妙,便可以众术兼通了。)。心不厌精,手不忘熟〔忘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忌”。〕。若运用尽于精熟,规矩闇于胸襟〔闇:通“谙”,熟悉。《三国志·魏志·王粲传》:“粲与人共行,让道碑边,人问曰‘卿能闇诵乎?’曰‘能。’因使背而诵之,不失一字。”晋夏侯湛《东方朔画赞》:“经目而讽于口,过耳而闇于心。”《佩文斋书画谱》该字作“闲”。〕,自然容舆徘徊(自然能从容自如),意先笔后,潇洒流落,翰逸神飞。亦犹弘羊之心,预乎无际〔弘羊:指汉人桑弘羊。桑弘羊(公元前—前80)洛阳人。出身商贾,武帝时为治粟都尉,大司农,嗣迁御史大夫。创立食盐,冶铁、酒类等。国家专卖制度,广开财路,有益于国计民生,惜为当时儒生所反对。此处弘羊是谓要像桑弘羊一样有预见性,没有不考虑周全的地方。〕;庖丁[庖丁的刀用了19年,宰牛几千头,刀还像新的一样。而一般的宰牛师傅,每月要换一把刀,好的师傅一年换一把刀。庖丁对牛的熟悉达到了“目无全牛”的程度,他看到的已经不是整头的牛,而都是些骨节、经络、腠理。他完全按照牛体本来的组织结构动刀,拿很薄很薄的刀伸入牛的骨节缝里去,显得绰绰有馀,遇到不好对付的地方,特别小心谨慎,放慢动作。每次解牛之后还要“善刀而藏之”,擦拭干净,妥为收藏。所以,庖丁的刀就能久用不钝。]之目,不见全牛〔庖丁之目,不见全牛:此二句出《庄子·养生主》:“始臣之解牛之时,所见无非牛者;三年之后,未尝见全牛也。”喻指技艺达到非常纯熟的境界。书法作品,我们所见到的只有点画、线条、结构、章法等,而不是一幅完整的作品。〕。尝有好学,就吾求习。吾乃粗举纲要,随而授〔授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受”,从“授”。〕之,无不心悟手从,言忘意得,纵未窥于众术〔窥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穷”。〕,断可极于所诣矣〔诣yi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临”。纵使还未能尽窥各家的奥妙,(但就他自己来说,)断然已达到他最高造诣了。〕。

若思通楷则,少不如老;学成规矩,老不如少。思则老而逾妙,学乃少而可勉(勉:努力。学习则是少年时代就应该勤勉进行着。)。勉之不已,抑(文言发语词)有三时(不断勤勉学习的过程,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。),时然一变,极其分矣(每一个阶段,就有一个变化,最后达到功行完满。)。至如初学分布,但求平正,既知平正,务追险绝;既能险绝,复归平正。初谓未及,中则过之,后乃通会(例如开始学习字的结体布局,只要求平正;做到平正之后,就必须追求险绝,又需要从新回复到最高境界的平正。初始时可以说是没有达到真正的平正,到了中间阶段追求险绝又超过的平正的境界;当最后真正掌握险绝与平正的奥妙,才算是融会贯通了。)。通会〔通会:此二字在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中并未有,该句为“后乃通会之际,人书俱老。”〕之际,人书俱老。仲尼〔仲尼:孔子之字也。〕云:五十知命〔此句《佩文斋书画谱》“命”字后多一“也”字。〕,七十从心〔此二句语出《论语·为政》:“吾十有五而志于学,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,五十而知天命,六十而耳顺(指人到六十,听到别人的话,就能知道他的微妙的意思。),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。”此处孙氏旨在引圣人之言用以说明书法老来成,书法会随年龄之增长而日趋老练。〕。

故以达夷险之情,体权变之道,亦犹谋而后动,动不失宜;时然后言〔此数句语出《论语·宪问》:“夫子时然后言,人不厌其言。”孙氏引此旨在借圣人之行用以证明学书亦须善于把握时机。〕,言必中理〔此句语出《论语·先进》:“夫人不言,言必有中。”所以用通晓险绝与平正的过程来体察权宜变化的奥妙,就像是经过筹谋计划后的行动,行动才不会失当;在精思熟虑后的适当时机再发言,发表的言论定会符合道理。〕矣。是以右军之书,末年多妙,当缘思虑通审,志气和平,不激不厉,而风规自远(所以王羲之的书法,到了晚年多出现精品,这自然与人到了老年考虑事情周密细致,心气平和,不激不燥有关。正因为如此,他的书法的神采和规则法度的影响必然高远。)。子敬已下,莫不鼓〔鼓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效”。〕努为力,标置成体,岂独工用不侔〔工用:技艺、技巧和使用。侔:犹言相当。此句意为技艺和使用不当,达不到好的效果。〕,亦乃神情悬隔者也(而王献之以后的书家,无不竭力追赶前贤,企图自成一体,其结果不仅是所花的气力和所取得的效果不相称,而且在书法的神彩、情趣上与王羲之相隔离。)。

或有鄙其所作,或乃矜其所运(有的人总觉得自己的作品不好,有的人却总是悬耀自己的作品。)。自矜(矜:自尊,自大,自夸)者将穷性域(性:人或事物的本身所具有的能力、作用等),绝于诱进之途;自鄙者尚屈情涯(涯:范围,限度。将-尚;穷-屈;性-情;域-涯。),必有可通之理。嗟乎!盖有学而不能,未有不学而能者也。考之即事,断可明焉(悬耀者等于自己给自己划定了界域,没有发展的余地。自己看不起自己作品的,虽然兴趣会受到限制,但终究会通往成功之路。事情就是这样的!世上会有学而不成的事,没有不学而能成的。考查一下书事,就可以明白这个道理。)。然消息多方〔消:减少为消。贾谊《鹏鸟赋》:“合散消息兮,安有常则。”息:生长、增长为息。《淮南子》:“禹乃以息土填洪水。”消息:犹言增减、消长。“方”此可谓随机应变,方术不一。〕,性情不一(但变化是多种多样的,性格感情也不一致,),乍刚柔以合体,忽劳逸而分驱〔而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以”,此从“而”。有者把刚的和柔的揉合在一起,有者或偏于迟(劳)或偏于速(逸),劳逸分道而驰,〕。或恬澹(恬澹:1.亦作"恬憺"。同"恬淡"。2.清静淡泊。)雍容,内涵筋骨;或折挫槎枿〔槎枿chanie:亦作“蘖”。被砍去或倒下的树木再生的枝芽。槎枿此指树的杈枝。北周庾信《枯树赋》:“森梢百顷,搓卉千年。”〕,外曜锋芒(或者恬淡雍容,而其内却包含着筋骨;或者曲折错出,外面显现着锋芒。)。

察之者尚精,拟之者贵似。况拟不能似,察不能精,分布犹疏(粗劣,不细致),形骸未检(如果临摹做不到相似,观察又粗枝大叶,布白结体不讲究,形态不合法度。骸:骨头,身体)。跃〔跃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濯”,此从“躍。”〕泉之态,未睹其妍;窥井〔窥井:犹言“坐井观天。”指喻所见之小。〕之谈,已闻其丑((想追求)象跃出清泉的灵动姿态,却让赏者不能看到它的妍美;那如坐井观天的陋谈,已经被行家听出了他的浅薄。)。纵欲搪突〔搪突:抵触,冒犯。三国魏刘劭《人物志·体别》:“是故强毅之人,狠刚不和。不戒其强之搪突,而以顺挠厉其抗,是故可以立法,难以入微。”〕羲、献,诬罔〔诬罔:“诬”指捏造罪状陷害人。《宋史·秦桧传》:“其顽钝无耻者,率为桧用。争以诬陷善类为功。”诬罔,意即诬陷毁谤。《晋书》:“争竞则朋*,朋*则诬罔,诬罔则臧否失实,真伪相冒。”〕钟张,安能掩当年之目,杜将来之口(纵使心想贬低羲之、献之,污蔑钟繇、张芝,哪里能够遮得住当年人们的眼睛,堵塞得住将来人们的评议!)!慕习之辈,尤宜慎诸(摹习书法的人,特别要谨慎啊。)。

至有未悟淹留〔淹留:运笔法之一。《尔雅·释诂》:“淹,留久也。”此指运笔过程中涩笔顿挫之法谓之淹留。清宋曹《书法约言·答客问书法》:“曰:‘又有淹留劲急之法,可得闻乎?’曰:‘非能速不速,是谓淹留,能留不留,方能劲疾之谓乎?’”〕,偏追劲疾;不能迅速,翻效迟重(也有些人未懂行笔的淹留,便一味追求劲快;不能够挥运迅速,却故意迟重而行。)。夫劲速者,超逸之机;迟留者,赏会之致(行笔劲速的,是凭乎超迈的机巧;迟留的,是具有赏心会意的情致。)。将反其速,行臻会美之方;专溺于迟,终爽绝伦之妙(行:将要。臻:到达。爽:差失,违背。能快而迟,将达到汇集众美的机巧;专偏于迟,那终究缺乏了绝伦的妙处。)。能速不速,所谓淹留;因迟就迟,讵名赏会(讵:岂,怎。能够快而不快,这称为淹留;因为行笔迟钝而迫得缓慢,哪里称得上赏心会意呢!)!非夫心闲手敏,难以兼通者焉(要不是心境安闲,手腕灵敏,是难以作到迟速适宜的。)。

假令众妙攸归,务存骨气,骨既〔既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气”。〕存矣,而遒润加之(假若吸收了众人的长处,归为一体,务必要求得骨气。骨格框架已经完备了,就要求用遒劲、圆润加以补充。)。亦犹枝干扶疏,凌霜雪而弥劲;花叶鲜茂与云日而相晖(扶疏:枝叶茂盛高低疏密有致。这就象繁茂的树木经过霜雪的侵凌更显得苍劲。这也和鲜艳茂盛的花卉,在白云、阳光的映衬下会更加鲜艳。)。如其骨力〔力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立”。〕偏多,遒丽盖少,则若枯槎架险,巨石当路,虽妍媚云阙〔云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之”。槎cha:树杈。阙:通缺。〕,而体质存焉(如果骨力较多,遒丽偏少,就会像枯木凌空架设于险峻之处,巨石横阻在大路当中一样,虽然少了些妍美,但其形体骨质还是存在的。)。若遒丽居优,骨气将劣,譬夫芳林落蕊,空照灼而无依;兰沼漂蓱〔蓱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萍”。〕,徒青翠而奚托(兰:通斓。沼zhao:池子。假若遒丽占着优势,那骨气便将黯然失色,这仿佛芳林中落下的花蕊,徒然漂亮,却毫无依傍;又如兰沼上漂荡的浮萍,虽是一派青翠,但那里有它的着落呢!)。是知偏工易就,尽善难求。

虽学宗一家,而变成多体,莫不随其性欲,便以为姿(显示出特具的姿态来)。质直者则侹不遒〔侹:该词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径挺”。犹谓直貌。《北史·魏收传》:“言之不善,行之不正,鬼执强梁,人囚经挺,幽夺其魄,明夭其命。”〕,刚佷者又掘强无润〔刚佷hen:亦作“刚很”"刚狠"。《南齐书·萧坦之传》:“(坦之)刚佷专执,群小畏而憎之。”掘:同倔,倔强。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崛”。〕,矜敛者弊于拘束,脱易者失于规矩(轻率随便的人),温柔者伤于软缓,躁勇者过于剽迫(剽piao轻捷。剽迫:犹轻疾),狐疑者溺于滞涩,迟重者终于蹇钝(蹇jian跛,跑不快。),轻琐者染于俗吏(轻浮烦碎者,又流于俗吏的格调)。斯皆独行之士,偏玩所乖(性强质朴、耿直的人,笔画平直缺少遒劲;性格刚强、固执倔强的人线条生硬而缺乏润泽;严肃拘谨的人,字也拘谨放不开,;轻率随便的人,常常背离规矩失去法度;性格温柔的人,容易出现柔弱无力;性情急燥脾气暴燥的人下笔急迫,字会粗犷;疑心重的人,常出现沉溺滞涩;过于稳重和迟饨的人,写的字也迟钝;轻浮烦琐的人,多会染上一般抄录文书的风气的影响。这都是由于性格偏持所导致的片面追求,各有所好,也各有所失。)。

易曰:“观乎天文,以察时变,观乎人文,以化成天下〔此句出自《易·贲象》:“刚柔交错,天文也;观乎天文,以察时变;观乎人文,以化成天下。”孙过庭引此用以说明书法当师造化,师自然,从周围万事万物中汲取灵感。《易经》上说,观看天上的日、月、星、辰,就可以察知四时的变化,观察人类的文化现象和人情的趋向,就可以教化人民,养成良好的风俗,治理天下。〕。”况书之为妙,近取诸身〔语出《易·系辞下》:“近取诸身,远取诸物。于是始作八卦,以通神明之德,以类万物之情。”〕。假令运用未周,尚亏工于秘奥;而波澜之际,已浚发于灵台(浚jun:疏通,深,掘取。灵台:指心;心灵,不可内于灵台。——《庄子·庚桑楚》。假如在运用书法技巧上不周密,功夫不够深,对书法的奥秘就不了解。如能注意书法波澜起伏的变化,就能从内心得到启发,融类旁通。)。必能傍通点画之情,博究始终之理(书家必须懂得点画的情趣,广泛地探索运笔起止的道理,),熔铸虫、篆,陶均草、隶〔均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钧”。融会虫书篆书,凝合草书隶书。〕。体五材〔五材:又作“五才”,即指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种物质。《左传·襄公二七年》:“天生五材,民并用之,废一不可。”杜预注:“五材,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也。”又指五种德行。《公韬·龙韬》:“所谓五材者,勇、智、仁、信、忠也。”〕之并用,仪形不极;象八音之迭起〔八音:对中国古代乐器的统称,后泛指音乐。《书·舜典》:“三载,四海遏八音。”孔传:“八音:金、石、竹、丝、土、革、木、匏。”晋葛洪《抱朴子·博喻》:“故离朱剖秋毫于百步,而不能辩八音之雅俗。”〕,感会无方(这就象把五种材料(金木水火土)一并运用,就可以生成无穷变化的物品。这也和八种乐器组成的音乐,此起彼伏,使人的情感随之变化,感受无穷。)。

至若数画并施,其形各异;众点齐列,为体互乖。一点成一字之规,一字乃终篇之准(至于多个相同的笔划同时使用(在一个字或几个字中)应该做到形态各异。许多点共同排列,作为体貌也应该各有区别。一字的起笔成为这个字的规范,一字是整个篇章的准则。)。违而不犯,和而不同〔语出《论语·子路》:“子曰:‘君子和而不同,小人同而不和。’”原意指君子用自己的正确意见来纠正别人的错误意见,一切做得恰倒好处,却不盲从附和,小人只会盲从附和,却没有自己的不同意见。孙过庭引此用以说明书法创作当于变化中求统一,不可为了求统一而放弃多样性。:“和”与“同”均为中国古代重要哲学美学范畴。“和”为不同事物的矛盾统一或矛盾对立面的渗透与和谐。“同”为同一事物的相加或共存。彼此违背而不至互相侵犯,彼此和谐又不至一律相同。〕;留不常迟,遣不恒疾(行笔既要有留、驻之意,但又不能一味迟缓;放开笔写,也不是一个劲地快速书写。);带燥方润,将浓遂枯(出现一些燥笔(枯笔、飞白),方能显出润泽;有一些浓湿处,反而显现出枯渴处。/笔道略带一点干燥,(把笔毫一翻转)线条便润泽起来,(相反),在墨渖浓重时,(把笔毫翻过干的一面)也特有枯渴的效果;);泯规矩于方圆,遁钩绳之曲直(将法则融化在方、圆不同的笔画中,将规矩(钩绳:木匠用的曲尺和墨线)隐于曲直的线条中。);乍显乍晦,若行若藏;穷变态于毫端,合情调于纸上,无间心手,忘怀楷则。自可背羲、献而无失,违钟张而尚工(这样也就是背离了二王也不会失其规矩,就是违背了钟、张的规范仍然可以得到精巧的工夫。)。

譬夫绛树青琴〔绛树青琴:皆为中国古代美女和传说中的女神。三国魏曹丕《答繁钦书》:“今之妙舞莫巧于绛树,清歌莫善于宋臈”。《史记·司马相如列传》:“若夫青琴宓mi妃之徒,绝殊离俗,姣冶娴都。”〕,殊姿共艳;隋珠和璧〔隋珠和璧:原指隋侯之珠和和氏之璧。后泛指珍宝。〕,异质同妍。何必刻鹤图龙,竟惭真体;得鱼获兔,犹恡筌蹄〔恡lin同吝。筌quan捕鱼竹器。语出《庄子·外物》:“荃蹄所以取鱼兔,而究非鱼兔。”“荃者所以在鱼,得鱼而忘荃,蹄者所以在兔,得兔而忘蹄,言者所以在意,得意而忘言。”孙氏引此用以说明书法创作规则法度的作用,意谓守规则而不为规则所囿,到一定的时候就要敢于突破规则,抛弃法度。为什么一定要刻意去摹鹤描龙,追求和他人一样,竟然自叹自己本来的面目呢?获取了鱼和兔,还吝惜那些捕捉工具又有什么意义呢?〕。

闻夫家有南威之客,乃可论于淑媛;有龙泉之利,然后议于断割〔此句语出三国魏曹植《与杨德祖书》。“南威”指春秋时晋国的美女。《战国策·魏策二》:“晋文公得南之威,三日不听朝,遂推南之威而远之,曰‘后世必有以色亡其国者。’”龙泉,指“龙渊”,唐人因避唐高祖李渊之讳而为“泉”。宝剑名,后泛指剑。唐李白《在水军宴赠幕府诸侍卿》“宁知草间人,腰下有龙泉。”据说,家中有南威(美女南之威)这样的美女,在外边才有资格议论淑女。有龙泉那样锋利的宝剑(龙泉县的水淬剑,剑就变*而去,故剑称龙泉),才可以谈论斩金截铁的事。〕。语过其分,实累枢机〔累:连及,连带。枢机:指事物的关键部分。后多喻言,南朝梁刘勰《文心雕龙·章表》:“章表奏议,经国之枢机。”这些话虽然说过了头,但却是关键的言辞。〕。

吾尝尽思作书,谓为甚合,时称识者,辄以引示(我曾认真写了一幅字,觉得不错。当时有位自称懂书法的人,就拿去给他看,)。其中巧丽,曾不留目;或有误失,翻被嗟赏(其中写得好的地方,他毫不留意,而对失误处反而赞赏。)。既昧所见,尤喻(yu明白,使人明白。)所闻(他们对于所见的作品,并不能分别它的好丑,而对于所听到的著名书家,却自以为能懂得他们的精妙。)。或以年职自高〔职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识”。〕,轻致凌(侵犯,欺压)诮(qiao责备)(有的以年纪大、职位高自居,随便加以欺凌讥诮,)。余乃假之以缃缥〔缃缥piao:原指浅黄色和浅青色,因古人常以此二色布泉装裱书画,后借以指待书卷。〕,题之以古目,则贤者改观〔改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致”。〕,愚夫继声〔夫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者”。〕,竞赏毫末之奇,罕议峰端之失〔峰:该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锋”。。于是我把字用绢帛裱好,题上古人的名字,那些贤者就改变了看法,不懂的愚夫也随声附和,争着称赞用笔的奇特,很少议论用笔失误之处。〕。犹惠侯之好伪〔南朝刘宋时的鉴赏家虞和,曾奉诏搜访二王名迹。当时王羲之的传世书迹中就假货色甚多,吃亏者大有人在。他在《论书表》中说:“新渝惠侯雅所爱重,悬金招买,不讲贵贱,真伪相糅,莫之能别,故惠侯所蓄,多有非真。”〕,似叶公之惧真〔语出《新序·杂事》:“叶公子好龙,钩以写龙,凿以写龙,屋饰雕文以写龙,于是天龙闻而下之,叶公见之,失其魂魄,是叶公非好龙也。”〕。

是知伯子之息流波〔语出《韩诗外传》:“伯牙善鼓琴,钟子期善听,能知其志在高山流水。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。”“伯子之息流波”即谓知音难觅。〕,盖有由矣(可见伯牙在钟子期死后,没有知音,不再弹琴,是有道理的。)。夫蔡邕不谬赏〔语出《后汉书·蔡邕传》:“吴人有烧桐以爨者,邕闻火烈之声,知其良木。因请而栽为琴,果有美音,而其尾犹焦,故时人名曰‘焦尾琴’焉。”〕,孙阳不妄顾者〔孙阳:秦穆公时人,善相马,世称伯乐。〕,以其玄鉴精通,故不滞于耳目也(蔡邕鉴赏无误,伯乐(即孙阳)不会错认好马,是因为他们精通鉴赏,所以他们耳目无物碍。)。向使奇音在爨〔爨cuan:烧火煮饭,此泛指烧煮。〕,庸听惊其妙响;逸足伏枥,凡识知其绝群,则伯喈〔伯喈:此蔡邕之字也。〕不足称,良乐〔良:字《佩文斋书画谱》作“伯”。〕未可尚也(如果烧火发出的桐木声一般人也能听得出声响的绝妙,躺在马厩的良马,普遍人也知道其超越群马,那么蔡邕就不会被人称赞,伯乐也不值得尊重。)。至若老姥遇题扇,初怨而后请〔语出《晋书·王羲之传》:“在蕺ji山见一老姥,持六角竹扇卖之,羲之书其扇各为五字,老姥有愠色,因为媪曰:‘但言是王羲之书,以求百钱,姥如其言,人竟买之,他日姥又持扇来,羲之笑而不答。’”〕;门生获书机,父削而子懊〔语出《晋书·王羲之传》:“尝诣门生家,见棐几滑净,因书之,真草相半。后为其父误乱去之,门生惊懊者累日。”王羲之的门生得到题有字的茶机,被其父刮掉了,门生很懊悔。〕,知与不知也。

夫士屈于不知己而伸于知己,彼不知也,曷he足怪乎(一个人常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那里受到委曲,而在了解自己的人那里才能心情舒展。对于不了解的人又有什么可以责怪的呢?)!故庄子曰:“朝菌不知晦朔(huishuo),蟪蛄不知春秋〔语出《庄子·逍遥游》:朝菌是一种朝生暮死的菌类植物。晦朔,月初曰朔,月末曰晦。此谓“早晚”也。蟪蛄huigu:寒蝉。春秋:指一年两季,合指一年。〕。”老子云:“下士闻道,大笑之。不笑之,则不足以为道也〔语出《老子》:“上士闻道,勤而行之;中士闻道,若存若亡;下士闻道,大笑之。不笑不足以为道。”此之谓至理名言,非一般俗士与见识低下者所喻。〕。”岂可执冰而咎夏虫哉〔语出《庄子·秋水》:“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,笃于时也。”老子说:下等人听到讲道就会大笑,不笑才不算为道。难道能拿冬天的冰去指责夏天的虫不识冰吗?〕!

自汉魏已来,论书者多矣,妍蚩(chi貌丑)杂糅,条目纠纷,或重述旧章,了不殊于既往(从汉魏以来,论述书法的人很多,好坏混杂,条目交错,逻辑不明,或重复前人,和过去的说法没有什么不同,);或苟兴新说,竟无益于将来;徒使繁者弥繁,阙者仍阙(或随便提出新的观点,对将来也没用。使繁杂的说法更繁,而缺少的部分仍缺。)。今撰为六篇,分成两卷,第其工用,名曰《书谱》(我撰写了六篇,分为两卷,依次列举它的工用,取名为《书谱》。)。庶(shu但愿,或许)使一家后进,奉以规摸;四诲知音,或存观省。缄jian秘之旨,余无取焉。垂拱三年,写记(望我家弟子在学书法时,以此为规范;四海知音,或许可以聊作参考。把自己所知道的道理深藏不露,我是不会这样的。大唐垂拱三年写记。)。

壬寅季秋杨坤衡于曲苑2年10月15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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