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者按:此清绍兴书法、教育家、家实业家陶濬宣《入剡日记》,为手稿电子版,分期抄录刊发过一部分,今全文录诸如下。其文甚有意义,可作嵊县地方文史资料看待。因限于时间,限于学识,所录错误之处甚多,但为了保存此稿,暂发于此,仅为备查而已。欢迎同好不吝指正。
光绪改元龙集乙亥()二月初五日,得署嵊县陈大令友诗书招,入剡为分校童子试卷,予雅爱剡中山水,卒未一至,闻招欣欣,遂许其往。大令字湘门,临湘人,乙卯孝廉。
七日,阴,蚤食,已成行。自越城开帆,亭午,过陶山,与诸兄弟小别。时子缜适往皋步,不及待,心甚耿耿。抵蒿坝,熏夕矣。易舟以进,是为上虞江。前此无堰时,江无内外之分,故山阴命櫂,即达剡溪。张文易(按即唐诗人张籍)诗亦云:春云剡溪口,残月镜湖西。可证也。其船皆编白箬为篷,粗恶殊极,非复镜湖之画鹢矣。袁简斋过剡溪诗云:乌篷船小沙石横,尚不免叚借。盖飘樯上下,竟乏一櫂乌篷也。时初月明媚,触兴成诗,夜半骤雨,行二十里,阻风不得发。
上虞江舟夜
娟娟月东出,丛影含中流。泠风动寥廓,微云淡不收。言寻戴公宅,开帆虞江头。独往无与俱,对酒生繇忧。疏林有春色,良苗青油油。于兹感物变,大化浩难留。前画曹娥水,清风长悠悠。
八日,侵晓,风转,舵工有喜色,遂饱帆进。剡为越面,在郡东南,非假西北风,不得前也(按读此想见东晋王子猷雪夜访戴亦当为西北风)。行五十里至嶀浦,亦名溪口。宋陆经诗,落帆直上剡溪口,入境先登天姥山(读此诗人之对名山向往有如形诸梦寐,宾至如归)。
考剡溪在县城南百五十步,迤而东北,注入曹娥江。曲折迂回五十里有奇,经嶀浦而后与江合。浦以上为溪,下为江,江潮至此返。有山盘峙,下束清流,是谓嶀山。崖垠壁立,石皆沈紫色,老骨硌硌,青苔渍之,极具古秀。山上有长官祠,土人谓之嶀浦庙,红墙光绚,碧浪沦漪,奇丽殊绝。又有嵊山,枫山,四面环合,若遮若护,疑无径路。舟行其外,恍不知水所从出。王元琳谓之神明境,不诬也。相传钱婆留(按即钱镠)赋诗于此,留连不能去。下为嶀浦,水深多巨鳞,渔艇往来如织,遂小泊其旁,作午炊。时邑人方新庙,庙有楼钥撰碑,宋嘉泰三年立。神姓陈氏,讳廓,睦州人。王梅溪嶀山赋所谓陈廓漂流者,甚著灵异。浦上有石床,谢灵运垂钓处。过此数里,为槠树村,松竹之下,有屋数椽。欣然慕之,为纪一诗。午后风益厉,舟进益疾,风水相激,声洶洶盈两耳。
未暮达嵊县南门,是为南浦。榜人卸帆,快极,曰若此,未始有也。向来上溪舟极缓,自山聚潭以上,尤滩多水急,不可行,往往有行两日不得至者。故有无风一里,有风十里之语。盖剡合山流为溪。
剡溪汇山涧溪流而成,其源有四。一自天台山,一自婺之武义,其一导奉化至杜潭,一自宁海历三坑,出浦口,曲曲北注,水势极汹涌,殆如顾恺之所谓万壑争流者欤。过浦口时,怀同社马幼眉(按,晩清名医),得一诗。幼眉常往来于此,今适归厺(去之异体字),时值大雨,陈令篮舆出迓。衣襦皆湿。县治在鹿胎山麓。因高为址,历级而升,门楼耸峙,甚壮伟,颇似府谯(按府谯为周瑜点将台),上有鼓,甚大声,闻十余里,相传此鼓殊异,白日击之,城中必灾火。夜宿剡山书院,有马秀才在焉。秀才山阴人,书院在县治西。
嶀浦祠歬(前的异体字)麓竹菁,青枫岭上夕阳明。轻帆面面随风转,七十二湾春水生。
一路桃花红未阑,戴公溪畔谢公山。酒旗摇荡晚风里,山店无人门早关。
丹砂碧水恍蓬莱,春树春云浦口隈。万嶂千峰疑无路,一帆忽落眼前来。
白塔斜阳倒水明,人家高下抱山城。前湾疑有春潮至,两岸儿童放鸭声。
青山如嶂水如雷,白浪滔滔去不回。莫羡下滩风水好,明朝依样上滩来。
十日,晴,校卷。寓楼明厰,开窗见山。山势平整,如设筦簟,是为簟山。颓阳返照,苍翠远发,凭眺流连,足快生目。嵊县四面皆山,最宜楼居也(按,读此想到唐方干诗《和剡县陈明府登县楼》,也想到宋赵湘《剡中唐郎中所居》之阁上看华顶,窗中见沃洲)。字书,四山为嵊,嵊之得名以此。考剡在汉为县,在唐为嵊州,未几废州,复为剡县。洎宋宣和间,既平方腊,以剡字为两火一刀,不利于邑,更名嵊,至于今,因之。
十一日,晴,校卷。
十二日下稷毕校,携小奴街头散(?)步,遂出城西门,沿城有水环之,泓澄可爱,近城居民,皆汲水其下,竹簰往来牵挽如织梭。
十三日,晴,偕易叟潜夫,洎马秀才登剡山。夹路桃花,红雨乱落,引人入胜,眼醉欲狂。高似孙剡录曰,剡有桃源,墓在剡。可疑也。然土人云,墓前石羊犹存。又闻暨阳有买臣书堂及祠。归还桃源观,观中相传有古钟,不知止于何时。(此段有疑,似有阙文)
游桃源观
春风如有意,送我入前林。古观香烟冷,仙坛岁月深。远山明晚翠,疎磐定人心。依旧桃花发,刘郎何处寻。
十七日,晴。复循剡山而北,得剡坑,旧产剡藤处(按此亦或产剡藤,而剡藤非仅产此一地)。坑深而水清,碧湍丁泠,碎响幽绝。左右多果卉,时李花繁开,一白无际,缟裙练帨,肝胆为醒。传秦始皇东游,使人掘此山以泄王气。土坑深百余丈,号剡坑,山以是知。剡以坑得名,其实始于秦也。坑之侧,旧有超花院,宋刘彝尝赋悼贤诗于此。访之,燬矣。又北行三里,达明心寺,一路*鹂声,恰恰可聆。四山环合,寺在其中,一掩一重,自成巘屿。寺僧煮茶供客,清冽殊常。云寺后有山,曰*土岭,岭腰有灵泉,自石罅出,贯竹筒引之,曲折达于厨下,盛以方池,终年不绝。
(云门小僧先生跟贴指正云:
十三日条:“剡有桃源”下有数百字缺失,“墓在剡,可疑也”句已是十六日日记内容,此日出北城望越门游,访戴禺墓,后所谓“可疑”墓,是指“去此五里,闻尚有朱买臣墓”之朱墓,故“墓在剡”始,与前句不相接,上下句文意也顿觉莫名其妙。[抱拳][玫瑰][微笑])
观之洵然,殆即所谓偃公泉者。梅溪诗:泉自何时有,得名从偃公。谁能继长陆,为载茶经中。高似孙品为第十三泉,寺奉一老僧像,状貌奇古。住僧曰:此斗雨祖师也。问师曷以斗雨名?康熙间有僧自天台来,居于此,不言姓氏,动止殊常僧。适苦旱,官日祷雨无应,忽梦神语曰,则率众诣寺,环哀僧,僧辞,固哀之而可。某寺僧非常,盍往诣之?觉而异其事,告于众曰,信则率众诣寺,环哀僧,僧辞,固哀之而可。时檐下有一斗,众佥指曰,旱甚矣,非一勺所能救也,雨安得满此。僧诺之。语顷而雨满斗而止。雨止而僧逝。剡人思其德,则造像于寺而祀之。僧无名也,因名斗雨祖师,洎于今,苟旱必祷焉,祷则必应。记曰,有功于民,则祀之宜也。旧志皆失载,故详记于此,以备采。按寺创于宋建隆间,初号*土塔院,治平三年改今额。旧有唐咨碑,询之已失。当时有僧曰,仲皎主此寺,以能诗名,后此无闻焉。山之颠,有疏鸿阁、归云亭诸胜,今皆亡矣。
明心寺
疏钟度遥岭,初旭明前林。不知招提路,但逢白云深。石蹬何盘盘,松荫长森森。古佛欢(?)春风,睇我笑不禁。老僧云堂静,系(?)讲澹尘襟。香厨洁蒲馔,空地布*金。乔柯(此一字不清)新翠,流禽递遥音。悠然思皎公,缅昔触长吟。归鸿去不归,蜿蜿西山岑。一泓*土泉,清流无古今。谁能遗世累,长此证明心。
十八日,晴。
十九日,校卷罢,作赋者三十余人,得佳者两卷,有闾生景彝,不能作赋而文极佳,险语破胆,至理饜心,是能学章金牧、韩湘南者。得卷喜极,历试如一,不易才也。年十八,貌亦秀雅,北乡人。
二十日,晴燠。登星子峰。峰上有亭,不知始于何时。剡山最高处也。孤岑秀挺,突兀口人,万瓦炊烟,卷生足底。指顾众阜,真若婴提,左曳羲和车,右把天姥袂。此愚山(按即施闰章)登星峰亭诗,抑何壮哉!予亦成一诗。少下一峰,曰白塔岗,皎公筑倚吟阁于此,一名闲闲庵,今已亡矣。下山小憩,复东行数里,曰艇湖山,小阜也,下临艇湖。世传王徽之访安道,回舟于此,故有子猷桥、访戴亭诸胜,村人往往能言之。王铚有戴溪亭云:四山迤逦青围野,一水蜿蜒碧绕城。则相传为已久矣。艇湖今淤为田,此不远数十年事也,盖以溪流改道也。山上有塔,建于明嘉靖间,挺峙可爱。是日腰脚疲极,逶迤而归,匆匆入城,不敢瞩吁,济胜无具,有怜易叟多矣。
星峰亭
乘风跨危颠,颓阳吐云隙。高亭凌天衢,星辰纷可摘。修坂画丛青,遥岑悬生碧。峨峨四明山,东顾荡魂魄。下有秦帝坑,红泉喧白石。冥冥涧底花,寂寂岭头柏。惬志忘所劳,抗怀缅往昔。远探葛仙井,近指戴公宅。一笑天地宽,排虚振仙翮。
艇湖
春风弭櫂艇湖头,自爱名山作漫游。千载戴溪流不断,乘间谁续子猷舟。
二十一日,暄甚,以足疲不出,寄家书,夜大风。
二十二日,雨骤,寒可御裘。夜洗足。连日野步,布袜穿破,脚根皆生胝。
二十三日,晴,得家报,知少筼五哥已赴淮扬。
二十四日,阴,晴。出东门,游铁佛寺。寺去城一里,昔甚宏壮,为剡中第一精蓝。咸丰辛酉岁毁于兵火,佛无恙。住僧结竹屋一间供之,佛铸于唐贞观间,高二丈余尺,状貌雄伟,望之增骇。按县志,佛背有尉迟敬德监制六字,杜春生越中金石记所引亦同,询之住僧,则曰背实有文且多。予疑之,因攀跻上佛龛,循视其阴,果有男女捨钱造像题名,约可数百,而尉迟六字反无从觅得。盖佛背贴屋柱,多不可见也,且佛高大,屋暗,故上截所镌字模糊不尽识。其题名分十余列,皆阳文真书,字大一寸,端整遒古,略似欧虞。越中唐石刻甚少,而著于金者缺如。此佛题名,不下千文,迭罹于火,完好无缺,固我佛之灵,亦文字之幸也。独恨千余年来从无人道及之。考杜氏固未尝目见,附之口访之例,何历次修邑志者,迩于只尺,竟乏一人,为之补采更正其说,良可叹恨。夫佛寺在城市之间,非深岩断碣比也。甚矣,嗜古者之鲜,抑金石之显晦,亦或有时与。予极思拓一纸,归以著于录,而山县无搨工,又以知交寡,无可与语此事者。姑志于此,以俟异日。前明曾异撰有福州庆城寺铁佛联曰,古佛由来皆铁汉,凡夫但说是金身。语极隽永,遂移录于此,惜无怨(?)也。
归登东门城楼,其右有亭曰腾蛟,新建,甚壮观。俛视下,清水一泓,初柳夹岸,小艇归渔,扣舷作响,左顾右盼,不觉移时。会稽郡记曰,会稽境特多名山水,然潭壑镜澈,清流泻注,唯剡溪有之。
铁佛寺
古佛峩峩身墨色,背镌监制臣敬德。贞观及今逾千年,法相如生铁不蚀。千金百斛来临昂,地炉赫赫烧洪荒。鹿胎山头烛天火,金毛突现真腊王。楞伽清凉礼三宝,低眉安养断烦恼。自来金刚不坏躯,历千万劫尚完好。当年城郭隐蒿莱,頳廊碧殿为尘埃。空林落日动凭吊,中原人物安在哉!吁嗟乎,剡山青青剡水秀,长留此铁持宇宙。佛本无身却有身,人生安得知汝寿。
二十五日,晴,游它山祠。祠在南门外。它山者,唐太和中鄞令王元炜筑堰捍江,别引它山之水入湖,所灌溉甚溥,民感而祠之,即以名祠。其祠名吾越中所创见者。去此里许,旧有艤雪楼,宋嘉定间邑令史安之建,其名与访戴亭同意。楼之下,扁曰剡川一曲。俯瞰澄潭,前排叠嶂,风景极佳,今亦毁。归,还东镇庙,(?)塑初竟。晤喻明经,市楼小饮,遂行大街归。
艤雪楼
艤雪楼边溪水新,剡湾日日独寻春。扁舟兴尽还归去,转笑当年访戴人。
二十六日,晴。独游惠安寺。寺侧有应天塔,旧志谓,梁天监二年建,明景泰中僧巨元重修之,顺治二年雷震裂一角,侧立童,童殊有异致。予搜剔其下,得古砖五方,旁有齐永明永元及梁天监十年等号,又有甲子塔三字,大沈二字,两断砖义不可解,当有阙文。至于塔上,砖可见者尚有永明二年丁功曹冢、梁大同九年癸亥及天监二年之文,又有赵监塚、赵父塚等砖,而丁功曹者为多,惜皆不可得。古字菭文,斑斓满目,摩挲其下,良久不忍去。考县志仅载永明永元大同天监四砖,越中金石记,仍採其说以存目而附之。关(?)访之条,其丁功曹冢则皆误以为家字,可笑也。古来有多冢砖,无家砖,况字画明明可辨耶?余砖实皆前人所未见,可以补越中金石之缺。按永明为齐武帝纪年,距天监有二十余岁之远,岂塔基于永明而永元天监大同先后累而成之,后人仅见天监砖,遂以为梁时所建。抑天监造塔时用砖不足因配旧砖以益之,不然何以并筑及冢砖耶?然皆不可考。第吾况得天监十年一砖则县志二年建塔之说可以正其谬矣(大同后天监数十年,县志既收大同九年一砖又以为塔建于天监时,何自相纠谬也)。
游应天塔得古砖数方
我来吊古剡城边,塔影颓阳卧晩烟。晋宋风流人物尽,断砖犹记永明年。
二十七日,晴,欲访丁孝廉谦不果。入剡以来,初以校卷,不便诣人,同年生魏秋屏留都下,余寡素交,落落无可诣者,每日得闲,唯孤讨名山,穷搜墜蹟,偶有所获,辄记以诗。晡出,游城隍庙,庙踞鹿胎山麓,殿宇壮丽,浙东西所未见。金题丹柱,光采眩目,彫琢之巧,殆绝人工。庙前皆砌青赤石为墙,亦刻人物状者,望之如图画。前面为溪山第一楼,甚高厰,下瞰万户,椽瓦可数,浩浩市声,不绝于耳。时夕阳在山,青翠异状,炊烟四出,萦拂其间,塔影溪光,或隐或现,颇极登眺之胜。壁上见幼眉题诗,不觉兴至,亦成一律。归还二戴书院。去年县令陈公仲麟改僧院重建者,在惠安寺西侧。旧址在县北一里,为戴逵及仲若读书处,屡建屡毁,久易其地矣。中有方池,山泉所注,清冽异常,戏题二字,曰蒙泉。
时已毕试,予以家事,亟欲归。其夕,陈明府帐具饯予,坐次晤李二尹承湛,字竹君,大兴人,官剡十年矣,颇能诗,于幼眉集中,曾识其名,亦丞史中不易得者。且能言剡中山水古迹甚备云。此去西南三十里,有独秀山,上有风洞,相传遇风雨,辄闻音乐,试之信然。又县东有石鼓山,怪石累累,如覆甕缶,空其中,可坐数十人,取谓石鼓,每人践焉辄响答。皆山水之奇处。又云际夏时,游太白山于深谷中,见残雪皓皓,如镂鱼鳞,大以为奇,始信杜诗,嵌空太始雪,为非夸语。山上有瀑布岭,瀑泉怒飞,砯崖转石,悬下三四丈,如倒玉液,如悬天绅,实游山以来第一壮观也。予为之神往。自惭丛务缠迫,必不遑留,未能努策裹粮,穷深极览,近讨金庭太白之奇,远搜天台四明之胜。俗物败意,负愧名山矣。剡中山水奇丽,以金庭洞天为最,道家所谓丹霞赤城二十七洞天,予尤所欣慕焉。
登溪山第一楼怀子缜
不尽苍茫意,曾楼一倚阁。地高诸品静,日落万家寒。太白明残雪,南溪上莫澜。因风招予美,雲树夕漫漫。
赠剡令陈友诗即以志别
剡中自古风流地,管领名州吏亦仙。锁印白云窥案牍,开帘明月落诗篇。十年湖海馀豪气,二月莺花恋别筵。此后相思知不远,朝朝山色对前川。
二十八日,晴,旦起别陈明府,与马秀才同治行,时水浅,近城无只舵,乃篮舆出北门,天气暄甚,幸多行树阴中,清风时来,不觉其燠。一路耕山为阡陌,半莳菜豆,高下犁然,青*可爱,吾乡未尝睹此也。遥望太白山,层颠卓笏,矗矗在天际,荡人心魄。路中牛行如蚁,衔尾不断,累数百头,往往触舆,甚可厌也。每牛八九以一人带之乎竹条,驱其尾,日可行数十里。其中皆台州产,贩往浙西,岁以为常,吾浙唯台属多产牛,各邑耕牛胥赖之,故啁台人曰台牛以此。二十里至了溪,土人谓之禹溪,溪水近涸,磊磊出石,光滑可玩。其曰了溪者,推禹功也。越绝书,禹凿了溪,人方宅土。其源出了溪,亦曰禹粮山。山有石如拳,碎之内有赤糁,名禹馀粮。谓禹治水了功于此,弃馀粮所化,事与吴王鲙残鱼相类。今以入之药。李群玉诗,涧有尧时韭,山馀禹馀粮。又王梅溪诗曰,禹迹始壶口,禹功终了溪。馀粮撒幽谷,归去锡元圭。虞夏古迹,於越为多出附会,此其凿凿可证。(?)者溪旁有禹祠,停舆入谒,其南五里,有甑石,亦传大禹遗迹。岂当时炊粮处耶?今有禹妃祠,又十里至山聚潭,始得一舟,乃福襄就之。舟膠于浅,行甚缓。舵工时下水左右挽,邪许之声不绝。二十里,至清风岭,檥櫂谒王烈妇祠,复走登岭,观烈妇啮指血题诗处,苔荒雨蚀,崖壁上血偾起,字痕宛然,其下有跡二,入石深寸馀,住僧曰,此烈妇投崖时,履痕也。长老相传如此。予按前后两碑,均不载此语,未足取信。一念之烈,贯彻金石,虽无其事,实有其理,何疑耶?岭旧多风雨枫,枫树本名青枫,后人易清风以表彰之。烈妇事迹,备详李孝光碑,碑今在府学,宋史列传全採此为蓝本,其诗则惟见于徐瑞之碑,而亡已久。辍耕录所载又间有异同,想当时传闻之误,当以碑为正。予尚见旧拓本,特录之以备考焉。诗云:夫君不幸(辍耕录作君王无道)妾当灾,弃女抛男逐马来。夫面不知何时见,妾身还是(作此身料得)几时回。两行怨(作清)泪频偷滴(作偷频滴),一对(作一片)愁眉怎得(作锁未)开。遥望家乡何处是(作回首故山看渐远),存亡两字苦(作实)哀哉。惨语悲词,不忍竟诵。同社蔡庶常为新撰华表于祠面而系之柱,铭曰:享庙祀六百二十年,清风如昨,望家山四万八千丈,奇节同高。盖烈妇临海人也,祠创于元至治间,迄今甚著灵异,春时香火尤盛。相传元泰定间,杨廉夫署天台尹,还清风岭,作诗云,介马驮来百里程,清风后夜血十成。只应刘阮桃花水,不及巴陵汉水清(按如此杨如此写则浅薄无聊矣)。廉夫无子,后梦一妇人曰,尔自孽,应得绝嗣报。廉夫茫然,妇人曰,清风王节妇诗,岂忘之乎?廉夫惊悟,大异之,乃更作长律以表其事云:天荒地老妾随兵,天地无情妾有情。痛血嚼开霞峤赤,啼痕化作雪江清。能从湘瑟声中死,全胜胡笳拍里生。三月子规啼尽血,春风无泪写哀铭。诗成复梦,妇致谢,未几得一子,此事见于田易乡谈。附录以为少年妄弄章墨者戒。知其著灵异为已久矣。
五里至嶀浦,还此为江水潮深。十里至三界,已昏黑,遂维舟,江舫接尾,街灯连辉,聚落之雄胜者。先文简主有夜灯村落红千点,春钓汀州绿一簑,句极工。三界古始宁县治,东晋时,中原人物多迁隐于此,王谢其最著者。隋之开皇始併于会稽,唐贞元间,洪水坏民居,今之大江,即古之官巷也。沧桑之说,固其然与。后分隶于稽虞嵊三邑,三界之得名,或以此。夜,风雨凄沓,天气骤寒。荆梦岁时记云,去冬时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,谓之定口果然。
留别剡中山水
亭亭落日镜湖西,载酒何缘重聆鹂。如马青山留不得,春风一櫂别逵溪。
青鞋布袜比游仙,大好莺花二月天。此去归途无长物,压宝(?)幸有六朝瓦。
篮筍度城北,春光到眼忙。遥岑随出没,高陇画青*。溪静鱼能聚,山深草亦香。涧中馀石顆,犹说禹馀粮。
山聚潭
到此山真聚,峰峰势若奔。滩头鸣急榜,岩腹出孤村。日落云争起,风平水自喧。桃花春寂寂,何处闻仙源。东晋风流尽,高人孰继踪?村为今巨镇,地是古雄封。南北连三县,苍茫合四峰。千秋戴公水,灯火夜溶溶。
二十九日,清明,阴,黎明开帆,顺风行六十里,至蒿坝,日犹未午。将近蒿坝,望烟林中有小村落,风景极佳。仓山(按指小仓山房主人袁枚)过蒿坝诗所谓瓦屋几间田几亩,几生修到那人家。想即指此也。时小雨,急从堰口觅舟,与马秀才分路而进。途中见上塚(按指清明上坟)船极多,船首皆饰杜鹃花,红鲜可爱。抵家秉烛矣。
抵家二首
一路子规啼不断,声声催客早还家。漫言兴尽回船去,只恐开残老圃花。
二月春风到剡城,到家时节正清明。不因鼓吹鹂声好,那得诗肠尔许清。
附录:陶濬宣入剡日记首页题词
诗剡中盛雲物,发兴自扁舟。刘阮昔同往,高风如可求。青山宫县郭,碧涨競溪流。游目从玆试,言登第一楼。
远揽金庭胜,洞天犹故乡。一生几两屐,之子意差强。馀兴事柑酒,遐心跻石梁。纪游方入蜀,雲水尽相羊。
入剡日记题奉心雲同社词坛希是正之益
弟秦树敏呈稿
嵊县浦口吾东屯,薄田乱后犹幸存。年年往来课秋获,碧溪揺艇红叶繁。
秦帝坑边几流连,乘兴亦上星峰巅。把君游记一再读,无恙名山来眼前。
文冲仁兄见示入剡日记,叙次精雅,山水增妍,振触旧游,爰题二绝句以博一笑。乙亥秋杪社小弟赓良拜稿。
按,以上所抄,为陶濬宣入剡日记单行本电子稿前题词诗,至此,此册小稿謄抄完毕。
本来笔者偶读此电子稿,喜其文字精练精彩,所附诗亦在中等以上,更难得者,其因阅卷,偶因陈县令邀请而入剡中,由山阴而上虞而曹娥江而剡溪而嵊邑名胜,凡游屐所至,每有记录,每有抒怀,每有考证,虽涉笔成趣,以其腹笥深厚,文笔老到,一百馀年前之记录,如在目前,如身临其境,因闲而抄录之,以与亲们共享。谁知一抄而不可止,虽化去不少精力时间,虽多遇异体字,未尽识其诗文之全,但大多还是可认可读。今既抄全文,再回头看其前面陶之同事秦树敏、马赓良题诗,亦随手录之,以成全璧。陶之日记,因手稿本身或有少数错误,但不影响其日记概貌,至今尚不无参考价值,作为名人日记,值得保存参考。此书孔夫子旧书网有复印本出售,价五十元,但如果与电子版同,则偶有异同,也无再购价值,故弃之。陶之书信,在《艺风堂友朋书札》中收录数则,笔者曾抄录过,可作参考。
陶濬宣(—),原名祖望,字文冲,号心云,别号东湖居士,又号稷山居士,绍兴陶堰人,陶渊明第45代孙。清末著名书法家、教育家、实业家。同治丁卯并补行甲子科副榜,光绪二年()丙子科举人,丁丑考取觉罗汉教习,以知县用。丙戌会试,挑取朕录方略馆,议叙同知,升用知府,递升道员,加三品衔,赏戴花翎。后应聘赴广东广雅书院、湖北志书局任职,在福建漳州开过煤矿,在邑东白米堰设丝厂,皆丧其财。陶濬宣工书法,上自秦汉,下迄六朝,无所不学。每临一碑,辄至数千百遍。其临池之勤,从小起无一日间断,至暮年仍不辍寒暑。笔力雄劲,笔法壮丽,一时求其书者络绎不绝。翁同龢深服其书法,派人持手书相邀,信内申明:“免去官礼,彼此轻衣小帽相见。”梁启超对其魏书大为推重。苏州寒山寺“寒山拾得”碑刻为其手迹,至今仍为游人所欣赏。长江上游宜昌口崖壁上所书“柏弯”两字,每字大如桌面,笔势苍劲。沈阳故宫内所悬字画亦有其手书题词。清“光绪通宝”银元、角子、铜元的模字皆为其手笔。
在广东时接触不少华侨和革命志士,毕生同情革命。闻秋瑾被害,义愤填膺,写下万言奏折,力辩秋瑾无罪,手稿今存浙江图书馆。关于其事迹甚多,此不俱录。陶所著大半未付印,著名者为《百首论书诗》和《稷庐文集》。
据其人生卒年计,享寿六十六岁,入剡时为年,方二十九岁。英年方壮,意气风发,称此老是不确的,但其文字已很老到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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